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苏轻摇就被胡椒的肉垫拍醒了。
黑猫叼着半块芝麻饼蹲在铜镜前,尾巴尖上还沾着东市当铺的朱砂印泥。
"王记米铺后巷堆着七个榆木箱子。"胡椒舔着爪子甩出张当票,"当铺伙计说昨儿半夜,有人拿前朝制式的箭镞换了三百两雪花银。"
苏轻摇对着铜镜缠束胸布的手顿了顿,三枚铜钱叮当落进妆奁匣。
镜中少女眉眼弯成月牙:"王总管倒是会做生意,拿王府库房的陈年旧货赚私房钱。"
晨雾未散时,王府账房已经飘起墨香。
苏轻摇捧着青瓷盏倚在花窗下,看王胖子腆着肚子跨过门槛,腰间铜钥匙的红穗子沾着露水,在晨光里活像抹未干的血渍。
"苏姑娘来得早啊。"王胖子袖中滑出本靛蓝账册,纸页间夹着的银票露出一角暗纹,"昨儿核对的采买单子,怎么少了三成松香开支?"
胡椒从房梁上探出半截尾巴,苏轻摇的茶盏晃出圈涟漪——松香是沈不羁惯用的熏香,这老狐狸竟敢在郡王贴身用度上做文章。
"许是算盘珠子卡了。"她垂眸吹散茶雾,喉间突然泛起酸胀感。
王胖子油光发亮的脑门在眼前晃悠,心底的冷笑化作反话往耳朵里钻:"这小妮子查不出最好,查出来就说是她誊抄时漏了墨......"
"嗝!"
苏轻摇慌忙捂住嘴,指缝里漏出的声音惊飞檐下雀鸟。
王胖子狐疑地瞥向她发红的耳尖,账册啪地拍在黄花梨案几上:"莫不是早膳用了寒凉之物?"
胡椒的胡须抖了抖,黑猫琉璃般的眼珠倏地转向西墙博古架。
第三层搁着的紫檀木匣微微敞开,露出半截盖着郡王私印的松香采买凭证——那位置恰巧在苏轻摇昨日核对过的区域。
"怕是沾了不干净的油腥。"苏轻摇扶着案几起身,绣鞋"不小心"踢翻竹篓。
数十个缠着红绳的旧账本骨碌碌滚到王胖子脚边,去年腊月的松香采买记录正摊开在"意外走水"的条目上。
王胖子后颈的肥肉颤了颤,苏轻摇适时地又打了个响嗝。
这次的反话裹着七分得意:"就算翻出旧账又如何?
库房钥匙在我这儿,烧毁的货单早化成灰......"
"听闻王总管祖籍在滇南?"苏轻摇突然捻起片枯叶,叶脉在晨光里透出焦褐色,"那边烤茶惯用松香熏制,不知比京城的沉水香如何?"
账房外渐渐聚起洒扫仆役,王胖子掏帕子抹汗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当然听得出这话里的机锋——去年腊月那场蹊跷的库房大火,烧的可不止是松香货单,还有二十坛滇南进贡的普洱茶膏。
"老奴这就去重核......"
"不必劳烦。"苏轻摇袖中滑出个鎏金算盘,翡翠珠子撞在王胖子未来得及合上的账册上,"上月采买松香三十斤,按京城市价合该一百二十两。"她指尖掠过凭证上的郡王私印,突然将算盘往东窗方向一转:"可巧昨儿路过库房,闻见西厢地窖飘出的松香味——怕是三百斤都打不住吧?"
窗外偷听的厨娘没憋住笑,王胖子脸上的肥肉开始抽动。
苏轻摇喉头滚动着新一轮反话,这次她清晰听见对方心底的咒骂:"地窖钥匙在老子裤带上拴着,黄毛丫头还能......"
算盘珠子突然崩断两粒,翡翠滚到王胖子皂靴边。
苏轻摇弯腰去拾时,袖中暗藏的磁石贴着他腰间铜钥匙擦过。
咔嗒一声轻响,锁扣里掉出半片烧焦的纸屑,依稀能辨出"滇南茶行"的火漆印。
"哎呀,王总管裤带上沾了灰。"她捏着纸片举到日光下,声音脆生生惊动梁上燕,"听着像是库房走水那日......"
账房外的窃窃私语骤然沸腾,王胖子绿豆眼里闪过狠戾。
正当他肥厚的手掌要拽回那半片残纸时,庭院忽然飘来松香混着铁锈的气息。
胡椒的尾巴倏地炸成绒球,苏轻摇后颈尚未痊愈的擦伤突突跳起来——沈不羁玄色袍角掠过月洞门,掌中玉扳指正扣着个眼熟的榆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