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贾悦已跪坐在荣庆堂的竹帘后。
她将连夜绘制的漕运图铺展在青玉案上,指尖拂过标注着藕香榭的墨点时,听见贾赦粗重的脚步声震得案头茶盏微晃。
"五丫头这是要拿运河当棋盘?"贾赦用马鞭挑开图纸,金丝蟒纹的袖口扫过标注着银钱数的朱砂小楷,"倒不如在东边再添座鎏金戏楼,正巧前日忠顺王府送来批暹罗红木。"
贾悦垂眸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羊脂玉坠,那玉坠雕着貔貅衔钱的纹样,与漕运图上她标注的暗桩位置恰好重叠。
她将茶盏往西推了半寸:"大老爷说的戏楼,可是要建在沁芳闸三丈之内?"
沈墨的咳嗽声恰时响起,他苍白的指节抵着漕运图某处:"上月工部新规,皇商宅邸临水建筑需退避五丈。"玉算筹从他袖中滑出,正点在贾赦要建戏楼的位置,算珠碰撞声惊飞了檐下白鹭。
贾母捻着佛珠的手突然顿住。
贾悦看见薛宝钗的绢帕飘落在标注着蘅芜苑的方位,忙用银针将帕子钉在青石镇纸下:"宝姐姐莫急,这帕子上的缠枝纹倒与园中水脉走向暗合。"
日头攀上飞檐时,李纨捧着诗社的笺谱踏进议事厅。
她鬓间木樨花的香气漫过满室硝烟:"昨儿四姑娘说要画大观园全景,正缺个懂水利的帮着选景。"素手指向图纸某处,"这里若种上芭蕉,雨季还能替沁芳亭分洪。"
贾悦望着她指尖落下的位置——正是贾赦想建戏楼的区域。
沈墨忽然用玉算筹挑起砚中残墨,在戏楼位置画了圈朱砂:"此处若种芭蕉,雨季可蓄水成池。"他抬眼看向贾赦,"倒是比戏楼更风雅。"
贾赦额角青筋跳动,正要发作,忽见平儿捧着账册碎步进来:"北静王府送来的中秋礼单里,有十株暹罗红木。"贾悦看见贾赦瞳孔骤缩,立即将朱砂笔递过去:"大老爷方才说的戏楼图纸..."
暮色染红窗棂时,李纨拉着贾悦穿过滴翠亭。
她们身后跟着十二个捧账册的丫鬟,脚步声惊起荷塘睡鸭。
贾悦腕间的翡翠镯突然撞上腰牌,发出清越声响——正是妙玉禅房檐角悬着的惊鸟铃音色。
"明日诗社在芦雪广赏梅。"李纨将烫金请柬塞进贾悦袖中,指尖在她掌心多停留一瞬,"听说栊翠庵的红梅开得蹊跷,枝桠走向倒像藏着什么玄机。"
贾悦驻足望着飘落在请柬上的银杏叶,叶脉间蜿蜒的纹路竟与晨间坠落的沁芳亭匾额裂痕重合。
她忽然想起沈墨袖间渗血的玉算筹,那血迹在漕运图上蜿蜒的轨迹,正通向妙玉禅房后的古井。
暮色染红栊翠庵的飞檐时,贾悦腕间的翡翠镯第三次撞上禅房铜锁。
她望着石阶上凝结的冰晶,突然明白李纨为何特意提及红梅——那些虬结枝桠刺破霜雪的模样,分明暗合着漕运图上被朱砂圈住的暗礁。
妙玉烹茶的铜吊子发出呜咽。
"姑娘请回。"小尼姑隔着门缝递出半卷《园冶》,泛黄的书页间夹着片殷红梅瓣,"师父说,叠山理水最忌五行相冲。"
贾悦盯着梅瓣边缘的锯齿,忽然想起晨间坠落的沁芳亭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