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分钟,她才轻声说了一句:“随你们填吧。”
她穿好衣服,在凌晨五点医院换班之前悄悄离开。她没有多看那张婴儿登记表,只知道那张表会随着福利院的车到来而被带走,成为港城系统里的一个身份。
她沿着佐敦道走到地铁口,天刚亮,空气里混着夏天的潮味和消毒水残留。她突然停下脚步,默念:“她会比我活得干净。她不需要姓氏,也不需要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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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乞求前雇主郭林颂恩在她的潇楠酒店集团里给她一份工作,她做着任何能换来现金的黑工。洗酒店床单,收垃圾,打扫私人诊所,夜里去茶餐厅洗碗,白天在酒楼帮人包点心。她从不问价格,只求不要被驱赶回国。
她租住在北角一间无窗劏房,半夜醒来经常咳嗽不止。起初她以为是尘螨,直到2004年的某天咳出一口血。
她偷偷去了医院,借用他人身份挂急诊。医生看完片子,只说了一句:“是肺癌晚期。”
她没有哭,也没有问多久,只轻轻点头,转身离开。她拨通了那个她曾发誓永不再拨的号码——郭维峻的秘书。
她用尽全部勇气请求一个“会面”,并表明:“只是谈谈。”
三天后,她坐在中环的一间私人会所里,穿着多年前留下的佣人制服,脸色苍白,连腰都直不起来。
郭维峻准时出现,坐在对面,眼神中没有惊讶,甚至没有怜悯。
“你想干什么?”他说,声音低而不耐烦。
“她还活着。”玛丽安娜的声音哑了,“我不求你认她。我知道你不会。但她是你的女儿。你能不能……帮她安排一个未来?”
郭维峻怒斥:“你拿这个来威胁我?”
“没有,我求求你。”她的声音在颤。
他沉默了一会,缓缓从皮夹里抽出一叠钞票——还是那一招。
“我可以给你这笔钱。”他说,“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你最好带着那个孩子消失,再也不要回港。”
玛丽安娜看着钱,眼睛没动,低声说了一句:“你比我当初想的还冷。”
2004年4月17日,上午10:04,她在当年接生女儿的医院去世,死因是肺癌晚期并发器官衰竭。无家属。无保险。无财产。遗体无人认领。她的名字,在档案纸上被打了一个注销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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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心安儿童福利院里,四岁的张西蕾坐在铁皮滑梯下,抱着玩具熊的断腿,安静地望着栅栏外的街道。
她不知道自己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城市,她只知道,每周日,都有一个瘦瘦的女人戴着口罩,在栅栏外望她一眼。
最后一次,那个女人突然递给她一封长长的信,然后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了,再也没有来过。
她终于知道,那是她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