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妃圣眷正浓,岂是几句谏言便能扳倒?若贸然呈递证据,非但难撼王崇之半分,反会触怒太后与圣上,落个离间宫闱的罪名!”
“纵使你我明面上断了往来,可在旁人眼里,十年夫妻情分岂容割裂?”
“他们若要拿捏你我,有的是由头。”
话音刚落,谢淮钦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眼神中满是担忧与坚决,沉声道:
“即便情况如此,我也绝不愿让你亲自涉入此事,共担这未知的风险。”
郑吣意并未即刻回应,只是微微垂眸,像是陷入了思绪之中,随后自顾自地轻声说道:
“皇后每晨必去永寿宫请安,辰时三刻准从浮碧亭过。”
“阿珂前日递消息,说皇后闻见淑妃宫里飘出的雪松香,当场捏碎了护甲。”
她从袖中掏出个粗陶小瓶,启封时一缕冷香混着庙中霉味漫开。
“这是倭国商人私藏的龙涎香,混着松针烧,能熏透半座宫墙。”
谢淮钦踱步起来,衣摆扫落墙角积尘:
“可仅凭香气,如何坐实通倭之罪?”
郑吣意不紧不慢道:
“当然是让皇后自己‘捡’到罪证。”
“她厌恶淑妃张扬,早想寻个由头敲打。”
“咱们不过借东风烧把火”
(那日……宫宴……结束)
郑吣意假意身体不适,离席时广袖轻扬,连半个眼神都不曾留下。
此时,鎏金宫灯在甬道投下斑驳光影,郑吣意扶着侍女的手腕缓步行至永寿宫阶前,她轻叩门环。
"郡主万安!"守门太监尖着嗓子迎出。
拂尘扫过汉白玉台阶。
"太后刚用完安神汤......"
"劳烦通禀。"
郑吣意从袖中摸出个檀香木匣。
盒面嵌着蛮夷进贡的夜光石。
"就说臣女得异邦奇物。”
“特来请太后品鉴。"
铜铃叮咚声里,门扉缓缓开启。
阿珂立在蟠龙柱侧。
见郡主珍珠步摇微颤。
"给太后请安。"郑吣意福身时广袖伏地,鬓边点翠钗子轻碰青砖。
太后半倚沉香榻,翡翠护甲顿在《女诫》书页上:"谢淮深那竖子,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出和离,当我皇家旨意是儿戏不成?"
郑吣意垂眸掩住眼底失意,指尖绞着裙裾上的金线:"提他作甚,莫坏了太后心情。"
"太后您这波斯进贡的香薰。”
“倒比汴梁的沉水香多了三分清冽。"
她望着铜鹤炉中袅袅青烟。
"只是烟太直,少了些婉转。"
太后搁下翡翠佛珠轻笑:
"你这丫头,绕着弯说哀家性子急?"
"哪敢呢。"郑吣意起身整理鬓边步摇。
珍珠坠子撞出细碎声响。
"不过想起去年秋猎,臣女的马总爱直冲山涧,倒不如徐徐绕行,方瞧见崖边野菊。"
阿珂垂手立在屏风后,见郡主说话时三抚鬓发——这是"事急"的暗号。
郑吣意说着便执起鎏金茶匙搅着茶汤,涟漪映得她腕间银镯微光流转:"今日宫宴上。”
“淑妃娘娘那身月白绡纱真出挑,步摇一动,倒像把星河缀在了鬓边。"
她望着杯底沉落的桂花。
"偏生又配了支新样式的银簪。”
“叮铃声响得殿外的雀儿都扑棱了翅膀。"
太后搁下翡翠佛珠,檀木几被护甲叩出轻响:"何止是打扮!今早来请安,头上戴的东珠比皇后的规制还大两成,哀家瞧着,倒像把孔雀翎子竖在了凤冠上。”
"孔雀开屏虽美。”
“开屏时却叫人瞧全了尾羽下的泥。"
就在此时,小宫女立在廊下打了个哈欠,袖中帕子滑落半角。
郑吣意望着那方素绢上若隐若现的缠枝纹,轻笑出声:"瞧这丫头困的——天色不早了,太后早些歇息,改日再来看您。"
"这孩子才坐一会就走。"
太后嗔怪道,却已抚上榻边的金丝软枕。
"秋夜的露水重,再待下去,臣女这双绣鞋怕是要洇湿了。"郑吣意提了提裙摆,露出绣着并蒂莲的鞋尖。
太后颔首:"阿珂,送郡主。"
长廊月色如水,阿珂随郑吣意行至第三盏宫灯处,郡主忽而停步,指尖抚过斑驳宫墙上的爬山虎:"这藤蔓爬得真快,把砖缝都缠得严严实实。"
"听说第七片叶子下。”
“藏着老鸹往年的巢。"
阿珂垂眸——"第七"指浮碧亭第七块青砖,"老鸹巢"暗示密信。
红叶擦过她掌心时,郡主压低声音:
"西角门灯笼的竹骨该换了。”
“卯时三刻,取第七根。"
"郡主当心露重。"阿珂福身时,瞥见郡主裙摆扫过墙角残菊。
"这花儿谢得蹊跷,昨儿还开得正好。”
“今儿倒蔫了大半。"
郑吣意轻笑,广袖挥落枝桠夜露:
"花儿盛衰,原是看有没有人浇水。”
“就像那银簪子......"
她意味深长地瞥向淑妃宫方向。
"戴得太高,难免招风。"
待郡主背影消失在月洞门,阿珂摸出银簪挑开灯笼竹骨,油纸包内素绢绘着宫室图,淑妃偏殿窗棂用朱砂点了三点——正是郑吣意说的"招风"之处。
晨雾漫进宫墙时,阿珂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将绣着暗纹的素绢折成蝶形。
远处淑妃宫飘来雪松香,永寿宫内,太后闻着殿外飘来的异香皱眉:"哪来的怪味儿?"
阿珂低头更换灯芯道:"许是御花园的松柏混了野蒿,不过老奴倒想起郡主说的"藤蔓缠砖",这香混着墨气,倒像......"
太后摩挲翡翠护甲的动作顿住。
而阿珂袖中素绢上的密语正微微发烫:"卯时取物,申时引绣娘,酉时翻妆奁,三响风铃为号。"
这场藏在衣饰、蛛网与秋虫呢喃中的局,终如郑吣意指尖碾碎的红叶——看似闲言碎语,实则每抹血色都浸着机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