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苏家村的青石板路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老宅门前两盏素白灯笼在风中摇晃,将"苏宅"二字映得忽明忽暗。
"老爷!是老爷们回来了!"
门房老张踉跄着扑出门槛,皱纹密布的脸上涕泪纵横。
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个仆从齐刷刷跪倒,衣袍上还沾着熬药的炭灰。
苏辰安几人几乎是摔下马背的。
他们死死盯着檐下未挂白幡的门楣,喉结滚动间尝到铁锈味——这一路咬破的舌尖还在渗血。
"老太爷...老太爷卯时醒过一次..."管家老赵颤抖着引路,手里油灯将廊柱上的龟裂纹照得狰狞。
"说要等少爷们回来尝新酿的梅子酒..."
听到这话几人的心头都难过极了,到了这一刻,每个人的心里都无比的沉重。
苏辰安都如此难受了,更别提苏大壮和苏明堂,两兄弟几乎是一路都没合过眼。
明明年纪渐渐的上去了,这么高强度的赶路,简直就是在透支自己的身躯。
直到从马背上踩在自家老家的地上,才露出了一副摇摇欲坠怎么样。
询问的话音还没有未落,东厢房的门帘猛地掀起。
王桂芬扶着门框的身影在暮色中摇摇欲坠,满头银丝散乱如霜。
这个向来刚强的老太太,此刻像是被抽走了脊梁,唯有攥着门框的指节泛着青白。
"安子...老大,老二,阿远……"她嘶哑的呼唤像钝刀划过青石,"快...快..."
苏辰安冲进屋内时,浓重的药味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
雕花拔步床上,苏有根枯瘦如秋叶的身影陷在锦被中,床头琉璃盏里半盏汤药早已凝了冷霜。
"爹!"苏大壮扑通跪在脚踏上,四十多岁的汉子哭得像迷途孩童,"儿子不孝,儿子来迟了..."
苏明堂踉跄着撞到妆台,铜镜中映出他惨白的脸。
他抖着手去探父亲腕脉,这些年自学了一些医术的本能此刻成了最残忍的刑具——那脉象如游丝将断,分明已是灯尽油枯。
"阿爷..."苏辰安膝行至床前,将额头抵在苏有根掌心,泪珠一颗颗砸进织金缎面。
床榻忽然传来细微响动。
苏有根凹陷的眼窝微微颤动,竟真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老人目光缓缓扫过满屋子儿孙,最终定格在幼孙脸上,干裂的唇扯出笑纹:"安子的朝服...怎的沾了泥..."
众人这才发现,苏辰安玄色官袍下摆满是泥浆草屑。
这一路八百里加急,过河时马匹惊了,他竟是不管不顾涉水而过。
"老头子,您看..."王桂芬抖着手捧来青瓷坛,揭开的瞬间梅香沁人。
"这是你去年刚买下去的梅子酒,用去年收的胭脂梅酿的……你这老家伙,不是说好了要跟孙儿们一块喝上一杯的吗。"
苏有根喉头滚动,却只咽下一口腥甜。
他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攥住苏辰安衣袖,眼中迸出最后的光:"安子,有你们这样的子孙,我苏有根这辈子都值了。"
老人瞳孔倏地放大。
深深的看了围在他床前的孝子贤孙一眼,眼神的瞳孔也渐渐的变得涣散了起来。
心头吊着的那一口气,到了今日总算是能够散去。
哪怕苏辰安拼命的说着他的几个小曾孙此刻正在路上,让他阿爷再坚持坚持。
听到几个小孙子孙女的名字,苏有根原本涣散的眼神,渐渐的有了点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