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在如何坚持,病痛依然没有放过他。
他只觉得子孙们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越来越远。
在他的眼前,此刻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正怯生生唤着"太爷爷"。
与他梦中见过的玄孙女渐渐重叠。
苏有根用尽最后气力抬起手,腕上那串盘了三年前年孙子为他求来的的沉香木佛珠突然断裂。
十八颗珠子滚落锦被,像极了三岁孙儿当年撒在田埂上的青梅。
"好...好..."老人嘴角含笑,目光渐渐涣散。
窗外老槐树沙沙作响,恍惚间他看见年少时的自己正背着竹篓归来。
院里灶上炖着新挖的春笋,妻子抱着啼哭的婴孩嗔怪他归家太迟。
王桂芬突然抓起枕边未纳完的鞋底,一针一线疯魔似的穿梭。
这是老头子发病那日未做完的布鞋,说要给重孙女过年来的时候穿。
麻绳勒进指腹也浑然不觉,直到鲜血染红雪白千层底。
"当——"更漏子重重一响。
苏明堂突然暴起,与自家大哥一同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爹您再等等!孩子们都还在路上...”
"小弟!"苏大壮突然抱住胞弟后腰,"让爹...让爹安心走吧..."
毕竟,这种病他们早就从太医的口中听说了,越到后面越是痛苦。
看着他爹之前,那副模样和现在被病痛折磨的模样对比,他们的眼睛就变得酸涩生疼。
骨瘦如柴的身躯,要不是躺在这里,他们都认不出,这是当初老是动不动就教训他们的老头子。
“哥,我们爹没了,我们没有爹了。”
话音未落,窗外惊雷乍起。
春雨裹着槐花扑进屋内,案头那枝插了许久的晚梅,终于不堪重负地坠落。
最后一瓣梅落在苏有根交叠的双手间,老人嘴角含笑,再无声息。
院中老马突然引颈长嘶,惊飞满树栖鸦。
苏辰安缓缓俯身,将祖父渐冷的手贴在额前。
从腰侧的布袋里面取出几个早就已经,颠簸的看不出形状的树莓,放在阿爷的手中。
本来想让阿爷也尝一尝,他路途当中,采来的树莓,就像他小时候阿爷从山上给他带来的一样。
殷红浆果滚落锦衾,在素白缎面上洇开点点朱砂。
王桂芬突然停下针线,浑浊的眼中映着满室烛火,轻声道:"老头子越来越爱干净干净,该换身新衣裳上路..."
更漏声声,子时的梆子响彻村落。
当第一缕白麻布挂上檐角时,村口老井突然泛起涟漪。
据更夫说,那夜井中明月格外澄澈,恍惚见有青衣老丈踏月而去,腰间酒葫芦里梅香四溢。
苏辰安摸着自己不知何时蓄起的胡须,望着早就已经不似小时候的院落。
老是爱坐在柚子树下的小老头,话虽然不多,手上的活却一时都不得闲。
再也看不到那个老头的身影了,院子里面哭声震天。
面对亲人的离世,苏辰安的心中,就像下了一场无声的细雨阴郁又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