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奶芨芨

子校旁，詹家地窝子原来的地方，高出地面的土包包没了！椽子、木门，据说拆去修菜地的门了。只有芦苇和长奶芨芨的青藤，还是那么茂盛。

一窝窝青青的奶芨芨藤，趴在地上，手掌形的绿叶躺在地上，一根根伸出去的青藤上，一簇簇细碎的小白花擦着地面开着，一支支细长的绿豆荚般的奶芨芨有的翘翘然地朝着天空，有的贴着黄褐色的土地，静静地等着孩子们的光临。

詹家从前住地窝子时，萧梦迪只从黑黢黢的半掩小门，朝里望过几回。当然，詹家里面，是啥也没看到。

詹家，从地窝子搬到新家后，萧梦迪去过几次詹五一家。

连里一共有十几排平房，每排基本上有四五间房子，一般一户人家住一间房，连里考虑詹家娃娃多，分给他家两间房子，他家自己把两个房间的墙壁打通了。詹五一的妈妈依然疯傻，常独自走在小公路边的钻天杨林带里，自言自语。

詹家大人不在家时，詹家就成了三五成群的野孩子们的天下。

詹五一奶奶?着一筐子大人娃娃的脏衣服出门，踮着小脚朝马号那边的渠道走去出门，詹五一妈妈一挺着又大得像个倒扣小盆的大肚皮，歪着脑瓜，咕咕哝哝，朝大公路那排沙枣林走去，放学后的詹五一屁股后就跟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冲进詹家。

孩子们拿着木头刀打仗、在两间屋里躲猫猫，不是不小心把詹家垒床用的土块撞倒了，就是把紫红色的苞谷芯扔得满地都是。

塔里梦晨四岁时，妈妈就不把他们送托儿所了，也把他们放羊了。

弟弟妹妹从詹家回家时，常常手里还不空着：春夏，常常是一把盐水煮的鹅黄的嫩包谷粒儿，或是一把青嫩的盐水煮麦粒儿；秋冬，则是一把金黄的盐水煮包谷粒，或一把金黄的盐水煮麦粒，有时候，是一把水煮的沙沙甜甜的紫红的、琥珀色的沙枣。

梦桑还说，他家用嫩柳叶、嫩扫帚苗、洋槐花掺点包谷面，蒸出来的东西，黄黄绿绿的，可好看啦！还香喷喷的，可好吃啦！

别说吃，萧梦迪连詹家门口，都不愿站。

人还在门口，一股浓烈的尿骚味霉烂味、莫合烟的烟臭味便扑鼻而来！每次不得不去拽那三个回家吃饭时，她都是尽量屏着呼吸，把穿着鞋在外屋大“床”上又蹦又跳的他们揪下来！

詹家外屋只有一张床，一张很大的床，几乎占了大半个屋子。

那床，连块木板都没有！

她想起詹五一那么高的个子怪不得坐那么前面，詹五一带到班里的凳子，就是两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两个半块砖块相叠！

詹家大床，四周垒着半尺高的土块，中间填着一根根紫红色的包谷芯，然后，铺上稻草麦秸，最上面是一块黑黢黢辨不出颜色也认不出花色的布单，槎槎桠桠的稻草、麦杆从大大小小的洞口、从床单的四周探出头来。

靠墙堆着的几床灰不溜秋的被子，有的到处露着黑棉絮，有的干脆就是巾巾吊吊的黄黑色网套。

奇怪的是，妈妈并不禁止自家娃娃和詹家的娃娃们玩，只是叮嘱不要吃他家的东西。

她大着胆子问过妈妈，为啥不让梦桑塔里他们吃詹五一家的东西？是不是嫌脏？

妈妈说，不是嫌脏！是他家娃娃多，而且是男娃娃多！口粮不够吃，怪可怜的，不要给人家添负担。

对于萧梦迪疑惑的詹家包谷粒麦粒的来处，妈妈也只是说，小孩子不管大人的事，并告戒他们不要在外面打胡乱说。

连里职工们称回家的粮食，只有金黄的包谷面，雪白的白面。

萧梦迪心里常常奇怪：指导员连长，咋都不晓得詹家常有包谷粒麦粒？

因了詹家地窝子顶上青青葱葱茂盛繁密的奶芨芨，萧梦迪在别的地方，见了青青的奶芨芨藤，也总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在库房后面的一个荒草坑边，竟然，也看到了奶芨芨藤。

那个大坑里，大坑四周都长着一些开小白花的齐膝野蒿、芦苇，绿色的野蒿、苇子在风中频频点头。就在一段黄褐色的坑沿上，一小片绿苍苍的奶芨芨藤像一个小绿瀑布似的挂在沿壁上，一直伸到坑底，点点五星小白花静静地开放着，几只细长翠绿的奶芨芨静静地挺出绿叶青藤间。

学校操场边，靠菜地的那一排沙枣树间也爬着高高低低的一小片，或一根青青的奶芨芨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