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方，除了留下了一些老菜皮、鱼鳞之类的残物外，就像刚才没热闹过。

锣声，近了。

“严厉打击投机倒把分子！”呼口号的声音，传来了。十来杆红旗，飘过来了！

日头子，升得有二杆子高了。

田埂阡陌上，走着三三两两回各生产队的赶集人，没了来时的劲头。

卖鱼的罗锅小伙子皱眉头自言自语：“我的鱼，挑回队里，可要变味了，白辛苦昨天在河里摸一天鱼的了！也好，他妈的，老子就豁出去一回，回家就烧半锅胡豆瓣海椒鱼慰劳自己！也好省下一顿青菜了。青菜长在地里，总不会变坏的！”

背上背着半竹背篼各样青菜，胳膊里挎着半竹蓝鸡蛋的年青娃儿妹崽们，一大早，兴冲冲跑出来，早饭都没来得及好好吃！现在，唉，浑身没劲了。

可早上出来时，背篼里、竹篮里，鸡蛋、青菜堆得岗尖岗尖的，一点儿也不觉得累！眼下，隔了不过两个小时。

杏子眼瞅着自己花布包里大堆的一条条三指宽的花花绿绿腰带，瞅着肩头打着两块补丁的月白短袖褂子，心里沮丧：卖了还不到一半，漂漂亮亮的一件白底绿碎花的花钻钻，飞了！唉，算了，没啥大不了！慢慢来，捱到下个当场天，总不会再有啥子程咬金跑出来了吧？

小舅的半背篼青菜，只卖出了三把牛皮菜、两把藤儿菜，一共挣了二角六分钱，还剩起码一半。不过，称半斤豆油的五分钱，是有了。

小梦迪、菊秀、毛娃子几个小家伙倒觉得格外开心：咦，人多得很，好闹热，真好耍！

更开心的是，小舅在供销社买了一小包一颗颗小枕头样的绿白条酥心糖！小梦迪嘴里一颗，左右手里各一颗，连菊秀、毛娃子也得到了一颗糖！

最开心的，当然是小梦迪啰。回五小队的路上，毛娃子、菊秀一人牵一只小舅的衣角，小梦迪嘴里包着甜甜的酥心糖，神气活现地坐在小舅舅的背篼里！舅舅把剩下的青菜刨到了一边。

走在青青稻田的田埂上，小舅舅欢唱着：

“我是公社的小民兵，

枪杆紧紧握手中！

敌人敢来碰一碰，

叫他脑袋倒栽葱！

我们快长大，

我们快长大！

长大为国立功劳！立功劳——”

“小舅舅，哪们是倒栽葱吗？”小梦迪在背篼里流着甜口水，欢叫。

“哈哈，这就是倒栽葱，倒栽葱！”小舅舅把背篼放在田埂，抱出小家伙，半空里提着两只小脚，头朝下，冲天辫朝下，“迪儿，晓得没，这就是倒栽葱！”

“哈哈哈，晓得啦晓得啦！小舅舅，我不要倒栽葱了！”

小家伙尖叫的笑声，连着小伙伴们跳脚的拍手声，把田埂上一同赶场回来的妹崽娃儿们，都惹笑了。

五小队的人，依然，像往常一样过日子。

一二月间，没得了泡酸菜时，更不用说青菜了，便将那白花花的盐粒子在菜油里一煎，煎得黄黄的，还亮闪着光。喝稀饭时，用筷子头撮点油煎盐花子，往嘴里一抿，吧嗒几下，照样吃得香喷喷，有滋有味的。

夏天的傍晚，吸溜下肚几大海碗海椒放得红红的稀汤面，淌着满脸、满脖子、满肚皮、满脊背的汗珠子，依旧一堆一堆地坐在树下，摇着旧蒲扇，歇凉、算命、摆龙门阵。“哎哟！”一记耳巴子朝大腿掴去，一只花脚蚊子肚皮里喷出了红红的血液，只有这时，那专心干事的人才会醒过来一会儿。

队里的老婆婆们凑在一堆时，最爱摆的就是：哪家跑出去了的妹崽兑钱回来了？争论哪个妹崽兑得最多？

出去的几个娃儿，很少兑钱回来，怕是婆娘给管紧了。妹崽兑钱的次数，就多些了。

兑的最多的，队里人公认的是：陈幺婆的大女儿，在XJ的刘竹影；李四婆在XZ的侄女李雁儿；和林老爹在内蒙古的小女林同春，称为五小队的三枝花。

队里，最早跑出去的是雁儿妹崽。

雁儿四岁死了爹妈，跟着孤身的姨妈过活。雁儿自小精灵，爱唱爱笑，虽是穷人家的女儿，却生养得白白净净，玲珑俊俏。十五岁那年，在遂宁城里头拜师学唱川剧，不到一年就走红了，一场《白娘子盗仙草》不晓得牵动了多少年青娃儿的心魄！城里开源茶庄王老板的二少爷看中雁儿，叫人说媒讨来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