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赶场
杏子并不示弱:“刘呱呱,你是夜饭吃得多了,咸(闲)得慌么?管你自家儿媳妇去吧!”
刘呱呱受了抢白,自觉没趣,便问正往一个缺口烂边破盆子里倒剁好猪草的菊秀:“菊妹崽,看到迪儿没?”
“没得。”
“你冲哪门壳子啰,下午还看到你们一堆子耍呢!她外婆找她吃夜饭,半天没找到。”
菊秀正色道:“哪个跟你冲壳子!半下午,她三舅舅就把她叫走了!哪个晓得她现在还没落屋!”
刘呱呱听了,便朝打麦场东边、小梦迪隔房三舅舅刘根林的家走去。
刘呱呱走到刘根林家屋后时,根林的媳妇正在自家菜地里,往竹篮里下菜呢。走近时,只见青辣子、红番茄、青豆角已把竹篮塞了大半,还在摘绿莹莹、细如指头的丝瓜,便打趣道:“留些啵,摘完了,明天吃饭就该喝潲水啰!”
根林媳妇回头笑道:“听这雄杠杠的脚步声,就晓得是你!”说着,便要出来。
刘呱呱忙笑呵呵地:“莫出来,忙你的去!迪儿在你这里不?陈幺婆急得不得了!”
根林媳妇笑道:“丢不了她的宝贝外孙女啰!这不,还在门口呢。下午我从娘屋里回来,拿了些花生胡豆,叫她三舅舅把她领过来,炒了给她吃。这么个小人儿,她妈又不在跟前,怪可怜的。夜饭,她已经吃过了。”
刘呱呱说了句:“难为你这个当舅娘的啰!”便转向屋前走去。
根林正蹲在一棵橘子树下,给一个旧竹背篼上背带,小梦迪蹲在一旁,两手托着下巴颏,看得不眨眼。
“根林,明天要背几百斤哇?”刘呱呱打着哈哈,走过去。
根林不错眼地找着背篼上的孔眼,好穿背带,听了这话,那精明的脸上只微微笑了笑。
刘呱呱领着小梦迪,在七拐八弯的小道上走着。队里没往天那么热闹了,树下几乎看不见歇凉、摆龙门阵的人。为了明日,人们几天前,有的甚至半月前就做了准备,今晚不过是再检查一遍,免得明天出差错。或是一家人再细细商量一遍,还该添些啥子东西,宛如军士上阵前的情景。明天这个日子,五小队的人们盼了好些日子了。
刘呱呱心里,也不免有些急了。她迈开大步,赶到陈幺婆家。
陈幺婆也在自家的菜地里,下菜呢。竹光和竹华两兄弟,一个在筲箕里簸着去年打下的芝麻,一个扎着竹抓耙。小梦迪已窜到外婆身边,帮忙去了。
刘呱呱急急地朝斜对门的自家,走去。不晓得卢妹崽和大保两口子收拾得哪们样了?我们家也不能落后啊!
天还麻麻亮,五小队一间间淡黄色的稻草茅屋上空,家家冒起了炊烟,惊飞了素日里和人们一样困懒觉的鸟儿们。空气里,湿漉漉的。
踏着青草上晶莹的水珠儿,赶场的人们上路了。按惯例,去赶场的,依然是三三两两、三五成群的清一色青壮农民。老人、娃儿,遇到坏事了,跑不动,那就糟了。
大舅一大早吃过早饭,背着半背篼旧年的生花生干胡豆、一块砖块大的腌猪肉,和龅牙齿的大舅娘一起去老丈人家,走人夫去了。
小舅背着半背篼自留地里种的牛皮菜、藤儿菜,准备去永兴场卖点钱,好去供销社称点豆油回家。
不过,小梦迪、毛娃子、菊秀三个,还是偷偷的,跟了出来。他们早有这个愿望了:去永星场,看闹热!
不过,几个小家伙兴头地在人流里窜来窜去,刚跑出五小队没好远,连六小队的水稻田还没走过,就被小舅在人群里发现逮住了。
小家伙们死活不愿意回去,小舅只好抱着小梦迪,让其他两个一边一个紧拉着自己衣角,不要走散。
一拐上去永星场的宽一点的大路,附近几个生产队的人便汇到了一块儿。背竹背篼的,挑对大箩筐的。要是往年,还有“吱吱扭扭——”,推鸡公车、鸭公车的。如今,嫌这些鸡公车鸭公车目标大动静大,就免了。不过,欢笑声,仍是洒了一路。
一条三米宽的青石板街蜿蜒伸向前方,街两边,站着从前的永星镇现在的永胜公社高高低低的十来间青瓦白墙的房子:大队的供销社、油坊、馆子、农具铺、卫生院、戏院。
生产队的农民们在老地方,从青石板的街口,沿两边街摆下了四五百米的市场。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高声低叫的讨价还价声,鸡公惊慌的啼叫声,弥漫着小街的这个角落。小梦迪几个小鬼头,兴头得在人堆里东窜西跑,别人向他们吹胡子,也不管。
“镗、镗、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锣声。
场子前头的人着慌了,向后边大喊:“注意啰,像是要检查了!”
一个卖鲜鱼的罗锅小伙子愤愤地:“龟儿子,老子好容易赶趟场,生意正做到兴头上,偏他妈的碰上检查!老子就是不动,看他敢哪门样!”
旁边好心人劝道:“娃儿啊,头一低,也就过去了!大家都这么过来的,还是避避吧!”
小伙子扫兴地收拾起洗脸盆、箩筐,和大家一起撤退。大家都有经验了,一阵风,便在各角落四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