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新姑娘
“我外婆还说,我爸爸妈妈就要回来看我了!我爸爸妈妈在天上坐着飞机,呼哧一下,就飞到我们五小队了!可,可是,青妈,我和毛娃子哥哥、菊秀她们有两次在河坝边耍,看到天上轰隆隆地有一架飞机飞过来,飞机屁股后面还拉着一股长长的白烟!我跳起来,追着飞机,叫欧欧,爸爸来接我了,妈妈来接我了!毛娃子、菊秀,都帮我追飞机!可是,飞机还是呼哧一下就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了,没有飞下来,两次都没飞到地上来!我爸爸妈妈也没从飞机上走下来!”小梦迪的小脸泪花淌成了小溪。
“迪儿乖,不哭了,是青妈不好,惹哭你了!迪儿,你爸爸妈妈现在太忙,过几天不忙了,会从XJ回来接你的!”青妈用自己温暖绵软的手掌给小家伙擦着脸,柔声问,“咦,迪儿,你刚才说看戏,哪来的戏?”
泪痕未干,但小梦迪的小脸上立刻开花了:“青妈,你平常消息最灵通,哪们连这个都不晓得?是大队里那些妹崽娃儿来演戏,还有遂宁城里来的妹崽、娃儿呢!”
刘呱呱拍拍她的小脑袋:“你青妈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哪们会晓得?”
她让小梦迪帮着把小竹凳搬进屋,自己去里屋拿出一个精致的小花竹篮,揭开盖子,是一小篮子炒花生和炒胡豆。把小梦迪的两个小口袋装满后,仍放回里屋。她出来时,捧着一捧,朝自己裤袋里放了一把,叫上小梦迪,剩下的给那几个小家伙各分了一点。
小家伙们欢天喜地簇拥着刘呱呱,朝打麦场走去。
队里的打麦场,宽又平。四周是竹丛、香椿、皂角树、黄角树围起来的天然屏障。田野离这里不远,阵阵庄稼合着野草的气息被夏夜的凉风吹送过来。田鸡,也在唱戏呢。月儿挂在林梢头,把打麦场照得银白一片。
打麦场中央竖起两根柱子,柱子上帮着四盏汽灯。周围是密密的人头,都席地而坐,小梦迪她们虽来晚了,也看得见。有人见了刘呱呱,赶忙起身让位。看戏的,多是年青人和小孩子。
打麦场中央,立着一个梳两条黑长辫、身穿红衣裳的城里妹崽,正尖起嗓子在唱:
“雪山顶上升起了金色的太阳,
那不是太阳,
那是领袖毛主席发出的光芒——”
接下来,是边唱歌,边跳舞。
六个个头一般高的城里妹崽,头裹花洗脸毛巾,身着印花布衣裳,青布灯笼裤,腰上还束根黄皮带,个个手拿镰刀,边跳边唱:
“贫下中农你们好,
你们好!
贫下中农你们好,
你们辛苦了!
我们向你们敬个革命礼,
我们向你们问声好!哎,问声好!”
她们唱到敬个革命礼时,真的排成一排,齐刷刷地举手敬礼。
唱得庄稼汉们的心头,安逸极了。舞也跳得好看,只是跳起来时,那布鞋起落的劲儿大了些,不时腾起好大的尘土,迷了看戏人的眼。
小梦迪她们一群小鬼头,还认真地在一旁学着比划着呢。月光下,她们瘦小的影子在跳动。
“咚咚咚,锵锵锵!咚锵咚锵咚咚锵——”,队口的小道上塞满看热闹的,太阳升到中天了,还没人回去做晌午。队里人家娶亲,便是全队人难得热闹的日子。
雀儿惊得从竹林里飞走了,小道上也例外没有晒垫猪圈的湿稻草。刘呱呱上身暗绿的纺绸对襟衫,下身浅灰细布裤,一身新!齐肩头发整整齐齐地抿在耳后,眼角里都透着笑,正领着平日里几个要好的婶子,迎候在自家屋门口。
踩着鼓乐声,迎亲的人进队里了。一身新崭崭藏蓝哔叽的大保和本队的三个小伙子抬着一口好大的红漆木箱,向屋门口走来。看闹热的人们,个个伸长了脖子。箱子口不是扣上箱盖的,而是用块薄薄的、透明的红纱罩着。
小梦迪几个小家伙急得直跳脚!幸亏小舅舅来了,小梦迪便骑上小舅的脖子。送亲的人不多,一个是新姑娘的舅舅,另外两个是她舅家的亲戚。
大红箱子停在了屋门口,新姑爷大保双手庄重地揭开了红纱罩子。大保俯下身把新姑娘抱了出来!
想来是在箱子里呆久了吧,新姑娘出来时脚歪了一下,她舅赶忙扶住。新姑娘的头半垂着,红衣绿裤粉缎鞋,苗苗条条的身段儿!把个五小队的老少看得屏气息神,好一阵子才叽呱起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叹息:“咱队里早年去了XZ的雁儿,也不过这样了!看那脸子、身段,竟是刘呱呱年青那阵子也比过了!亏得刘呱呱眼力好!”
“嗯,就是下巴颏尖了些!鼻梁也太细太高了些,两条大辫子也粗了些!还有,看那刘海、鬓角竟然有点卷!”一个年青媳妇悄悄对同伴说。
立刻便有小伙子接嘴:“懂个锤子!那才俏呢!就像——”他挠挠头皮,“就像扑克牌里的皮旦!就是那个瘦精精的外国女的,叫圈Q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