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小梦迪叫她“青妈”时,喜得她的眼常眯成一条线,搂着小家伙“迪儿迪儿哎——”地,叫得比小梦迪的亲妈,还亲热呢!
眼下,刘呱呱正准备给儿子大保娶媳妇,过几天,新姑娘就要上门了。刘呱呱请了队里几个能人来帮忙。
日头子照进门槛了,该吃晌午了。刘呱呱从飘溢着肉香的锑锅里,舀了一细瓷碗汆汤肉圆子:几片鲜绿的菜叶子下,清汤里浮动着五六个鸽子蛋般的粉白色肉圆子,鲜香袭人!用碗扣了,端在手里的木托盘上,穿过自家的竹丛,向斜对面老核桃树下的稻草屋走去。
“幺婆,又在做鞋了?没哪个时候看到你停过手!”刘呱呱笑着对正坐在花椒树下勒鞋底的陈老婆婆说道,还没等答话,随即又问,“迪儿呢?还没落屋?后天给大保娶媳妇,我昨天去永新场割了好些肉,顺便给迪儿端点肉圆子。”
陈老婆婆收拾起鞋底、针线蓝儿,站起来,笑眯眯地:“不晓得又疯哪去了!又劳忙你了,前天竹光去永星场割的二斤肉,还没吃完呢!这肉圆子,还是你自己吃。”赶忙把刘呱呱让进屋。
“你又说见外的话!你个陈幺婆呀,你有是你的!这碗肉圆子呀,是专门端给我迪儿吃的!”
陈老婆婆只得连声称谢,接了碗,腾下来,又去灶屋舀了瓢水清水,一边洗碗,一边探问:“新姑娘是哪里人?模样过得去吧?”
刘呱呱正了正身板,得意笑道:“过得去?比我年青那阵子还俏三分呢!前几天,我在遂宁城外头那帮从山里头出来讨口的妹崽堆里,挑了一下午呢!卢妹崽只有一个舅舅了,只要了六十块钱,好相因!不过,她一个山里的妹崽,能落到我平坝头的屋里,也算她有福气啰!”
陈老婆婆笑道:“你当了婆婆,可不能再歪啰!”
刘呱呱欠起身:“她不歪,就算了;她要歪的话,我只有比她还歪!”说是还要回去忙着张罗,脚带风声地走了。
五月天的傍晚,是一天中最安逸的时候。喝罢红苕稀饭或是牛皮菜稀饭,坐在自家屋门前的树下歇凉、摆龙门阵,是川地农家人的独得之乐。
刘呱呱摇着半旧的竹扇,坐在自家的一棵黄角树下纳凉,看到三五成群的年青妹崽、娃儿从前面的小道涌过,像是去队里的打麦场。心下正纳闷,竹林那边露出几个小脑袋,小梦迪几个小家伙来了。
小梦迪见了刘呱呱,亲热大喊:“青妈,你哪们还在这里养神?别个都去看戏了!”
刘呱呱一把将小梦迪揽在怀里,一抬眼看到一个妹崽的两行鼻涕快流进嘴里,便吼道:“谭妹崽,没长手了?一个妹崽家家的,一点不晓得爱干净?一天到晚整得陋兮侉兮的!你看人家迪儿,像不像你?!”
唬得谭妹崽赶忙躲一边,这个高出小梦迪半个头的圆脸蒜头鼻小姑娘,悄悄用手背抹鼻涕去了。
“青妈,你不要骂谭妹崽嘛!我外婆说,她早就没妈了,可怜啊!上次,我小舅舅背我去永星赶场时,谭妹崽还把她爸爸掉在地上的挂面节节,捡起来给我吃呢!青妈,白白的挂面节节,香得很好吃得很啰!我舅舅说,谭妹崽的爸爸是在二角石做挂面的,当场天就拿到永星场卖钱!”
“哈哈,又是二角石,又是永兴场的,我迪儿懂得真多、小嘴巴溜溜的!那,迪儿你晓不晓得二角石、永兴场在哪里?”
“不晓得!我外公外婆大舅舅小舅舅晓得,就行!”小梦迪仰着白里透红的小脸蛋,答得干脆。
“梦迪,你外公肯定不晓得,我爸妈说你外公是癫子,要打人!”一旁的菊秀叫道。
“我外公就晓得!我外婆说,我外公从前还去过城里,遂宁城里头呢!我外公在遂宁城里当教书先生!我外公喜欢自己一个人说话,一个人自己笑,我外公没打过我!我也没看到他打过别个!我外公不是癫子!我老看见我外公用竹枝子在地上画画写字呢!”
“哈哈,迪儿哎迪儿啊,小小人精,哪们不叫你青妈爱死个你呀!”刘呱呱笑着使劲在小家伙红喷喷的脸蛋上左右开弓亲了一下,小梦迪微皱眉,赶忙用手背,擦擦自己脸上的口水。
“哈哈,小坏蛋,还嫌你青妈啊!”青妈按了一下她的小鼻头。
“不嫌!”
“迪儿啊,你比人家谭妹崽还可怜!人家谭妹崽还有个爸爸,你爸爸妈妈都没有!”青妈阴了脸,逗她。
“青妈,你哄人!我有爸爸妈妈!我外婆大舅舅小舅舅都说,我有爸爸妈妈!”
“你有爸爸妈妈?那,他们在哪里?”
“在我们家堂屋桌子上面墙上的相片里!”
“哈哈,人家毛娃子、菊秀的爸爸妈妈,都在家里!能给他们买糖烧饭,能把他们驮在肩膀上去赶永兴场!迪儿,你相片里的爸爸妈妈,能驮你去赶永兴场吗?”
小梦迪闻言,嘴巴一瘪,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她抽抽小鼻子,泣不成声:“我外婆说了,我爸爸妈妈在好远好远的XJ给我挣钱,挣好多好多的钱兑回来!外婆就给我买好多好多的糖,还有好多好多的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