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青妈
菊秀,没动。
“咋啦?”小梦迪瞪起双眼,看着有点反常的菊秀,菊秀梳两条细黄小辫。
终于,她记起什么似的,小心取下围巾,细心围在菊秀的小脖子上:“秀秀,上午你围,下午我围,要得么?”
菊秀细白的小脸上泛起了红晕,小手细细地抚弄着花围巾,轻轻点头:“梦迪,那,我帮你?竹筐子,要得么?”
“哪个要你??我没得手么?给!”小梦迪把半截冷红苕塞进菊秀手心。
小梦迪三个手拉手,在垫着猪圈湿臭稻草的小路上,蹦蹦跳跳地,走着。
“儿——捡粪,捡——半斤!”晨风摇曳的竹林里,传来黑色知更鸟带川腔的清晰清亮的啼叫声,骂那些偷闲偷懒的捡粪娃们。
“大舅舅、二舅舅,
撅起勾子拉痢头!
大舅娘、二舅娘,
脱了裤子晒太阳!”
刘呱呱又在教唆哪个娃儿妹崽,骂人了。
“刘呱呱,快当婆婆的人了,嘴头子还像个茅坑,不怕烂舌头?”一个女人半笑半嗔。
“扯你娘的臊,要你来狗捉耗子多管闲事!”斜依一棵皂角树被唤作刘呱呱的中年妇人弯起细眼,向地上啐了一口。那女人也不在意,径自赶着猪儿走了。
四十几岁的刘呱呱,看起来只有三十六七的样子,一张白净的瓜子脸,下巴颏儿溜尖,一双媚眼能挖人的魂魄!只是眼角已起了浅浅的细纹,修长身条从背后看还像个姑娘妹崽。
她大名刘一青,队里人嫌她爱咋呼,赐名“刘呱呱”。她十六岁嫁到队里时,男人是个小个子、模样不起眼的生意人,做买卖可精明,常年在绵阳跑生意,很少落家。
娶了亲,她便跟着男人在外头做帮手,重庆、成都这些大地方也去耍过,很长了些见识。再加上她人样儿俊,嘴头子灵,两口子生活倒也过得合合满满。
唯一叫男人不满的是,成亲几年了,娃儿妹崽没半点毛星星!
男人烦心时,也会瞪起眼珠子:“养只鸡会下蛋,养头猪能吃肉!老子倒八辈子霉,养你这么个婆娘不会下崽!”
她便一头撞进男人怀里哭天抢地:“你一刀子抹了老子的脖子,再讨个会给你下崽子的黄花妹崽!老子不活了!”
她的眼泪、鼻涕一起来,男人倒唬得没了主意,只能低声下气地哄,还得去买点小玩意,才能哄住,以后也就不敢再提了。
解放后,城里户口卡得紧,她落户五小队,男人仍在绵阳的一家裁缝铺里。她在队里,有她男人按时寄钱票,公公婆婆在她还没过门时就没了,她自然落得轻松自在,吃香的喝辣的,抖得很!想去做活了,扛起个锄把子,哼着小调悠到地头;不想做活了,便和老婆子们凑堆儿摆龙门阵,也没哪个管她。三月中旬,收了头茬麦子,她便收拾得漂漂亮亮利利索索,上绵阳她男人那里小住几天。
三十岁那年,她领了个两岁的孤儿回来。儿子长到十几岁,她姿色没先前光鲜了,脸上肉皮松了,可依然爱俏爱干净,嘴头子更厉害了,走起路来,雄杠杠的,扇起的风能撩倒人。男人一年回不了两趟屋,队里的家是她撑起的。
儿子十五六岁的人了,做事稍不如她意,便被打得鬼哭狼嚎!
队里哪家的鸡鸭钻进她家自留地的菜畦里了,哪家人的耳朵便要遭殃了,她那两片嘴皮子骂得个一祖升天,二佛下地!
虽说刘呱呱嘴头子歪,可心倒不歪,对人热情,爱帮人忙。
更有一点,她喜欢孩子。
她最喜欢小梦迪,小梦迪也喜欢她,叫她“青妈”。
她常把小梦迪领到别的孩子不能进去的睡房,从雕花木床的枕边小桌子上,掀开一只小花竹篮的漂亮盖子,用炒花生炒胡豆把小家伙两个口袋撑得鼓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