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哪跑?”
“听说是去场部的三医院!三医院属阿克苏管,红二师的人不敢咋样!”
她们小跑着去追赶前面的人流。公路上,人流里,净是些妇人孩子,扛着背着布袋麻袋,挎着夹着大大小小的包袱,人声鼎沸。
“黑非洲,咋没见王排长?哦,我忘了,现在应该叫王老师了。”刘竹影大声问。
“哦,王老师说他们两口子是逍遥派,哪边也不站,估计人家不会把他们咋样!而且,她说小英姿才四个多月,太小了,受不得风寒,死活不肯走!劝她半天,害得我啥也来不及拿!”黑非洲抱着儿子匆匆赶来,还不时扶一把挺个大肚子趔趔趄趄的叽嘎。
连里的人马,折腾到三医院时,天已擦黑。
来自各生产连队的大队人马聚集在医院的食堂里,黑漆漆乱哄哄的。
有人弄来一盏马灯,放在一个窗台上,于是,整个食堂变得昏黄了。人们靠着麻袋,枕着包袱,席地而坐,门口走廊都挤得满满当当。娃娃们偎在妈妈怀里、靠在妈妈身边,很快睡了。大人们虽是惴惴不安,可抗不过瞌睡虫的骚扰,也渐渐迷糊起来。
“醒醒,同志们快醒醒!”
半夜,突然,刘竹影被一阵急促的吆喝声惊醒了!
“醒醒,同志们醒醒!红二师的人快到三医院了!得马上转移!快到场部中学去!快点,快点!”
女人们背起熟睡的孩子,抓起自己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涌出食堂。有的孩子被弄醒了,“嘤嘤”地哭起来,立即有人不耐烦地呵斥闭嘴。后面的人不停地轻声催促着:“来了,来了!红二师的人要来了!前面快快快!”人们强睁惺忪的睡眼,一窝蜂地奔向夜幕…
场部中学,不过是一座四排土屋围起来的院子。院后,是一片光杆的钻天杨幼林。
每间屋前,都围着一堆妇女。她们找来一根根堆在露天的椽子,抵住木门,“一二三!”“哐当,哐当!”门一扇扇,撞开了。
人们蜂拥而进一间间教室,迅速占领课桌和有利位置。刘竹影和八个馍馍走散了。而且,好像,和连里别的人,也走散了!周围的女同志,没一个认识的。
刘竹影没占上桌子,只抢到一个墙角。刚才撞门的椽子,现在当作顶门杠了。黑暗里,累摊了的人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睡了,有的还打起了呼噜。
远处,传来了猫头鹰凄凉阴森的夜啼。
刘竹影是,冻醒的。一股痒痒的气流直逼喉咙,她用手捂住嘴,把咳嗽硬是压了回去。听人说,猫头鹰叫的时候发出声音,等于是在回应它,很不吉利!她不禁把小梦迪搂得更紧了。就这样,半睡半醒,一直折腾到玻璃窗发白。
白天,学校里静悄悄的,连孩子们都很懂事。空出的一个角落,作了临时公厕,屎尿很快结成了一堆冰坨子。屋里的骚臭味儿,越来越大。
她又冷又饿,脸是色青紫,蜷缩在角落里,定定地望着教室靠前门的那块残缺的窗玻璃,残缺的夜空。小梦迪在她怀里静静地,咂着奶。
阴灰干冷的天空,阴灰干冷的日头。半下午了,大人孩子瘫软地相互依偎着,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墙壁屋顶破窗户,有的小口小口地咽着生包谷面。
刘竹影捋了捋散乱的头发,眼里透着坚决,背起背篼,抱紧那半袋包谷面站起身。她是再也呆不下去了!两夜一天,她没吃没喝,渴饿交加!
“让一下!”她轻声招呼着,艰难地在人缝里穿行。
屋里人的眼光,“刷”地聚在她身上。
她腾出右手移开椽子的当儿,门边一个剪发头的女人好心劝道:“侬寻死呀?再等等哇!”
她回头感激一笑:“呆不下去了,反正像是没啥动静!”
她一出门,“哐”地一声,门又顶上了,身后一片嗡响。
公路左边是一片休耕的土地,右边是一片枯黄的芦苇。苇海间,一条小道弯弯曲曲伸向前方。刘竹影扭头看了眼背篼里熟睡的小梦迪,怀里的面袋越来越沉了,便一脚迈上了小道。
枯苇在寒风中哆嗦,她亦如枯苇一般了。
过了苇海,眼前出现一条结冰的鸿沟,毛拉草三棱草歪歪倒倒地嵌在冰面上。
她小心翼翼地穿过鸿沟,进入了野麻红柳的世界。前面隐隐传来了“咩咩”声,还有几声狗叫。她知道,那是蚕桑连的一个羊圈。
“汪——汪汪!”狗叫声清晰了。面前是一片开阔地,地上立着一排土屋,屋旁是柴堆、羊圈。
她怕见到狗,于是,蹑手蹑脚地从屋后走。
“汪!”嗖地一声,一条黑亮的大毛狗竟窜出来了!伸着血红的舌头来追她。
“喂!你家狗出来了!狗出来了!”她本能地边跑边不停地喊,猛然记起,听说遇见狗要马上蹲下不动,狗自己就会走开。
屋里没动静,狗也不领情,窜了上来,几乎咬着她的裤脚了!她慌忙抡起面袋子,左扫右挡,狗头上终于“嗵”地挨了一下。
“呜!——呜呜!”狗发怒了,咆哮着,再次向她扑来!
她往后闪了个趔趄,“哇——”背上的小梦迪哭起来!
她提着面袋子乱扫乱扑腾着,背上的小家伙嚎得越来越凶。顷刻,她的脸、头发便象水洗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