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唱歌跳舞，明摆着她不能跳，但班长叽嘎也命令她必须每次到场，说只要她舍不得提前休产假，那么，劳动时间就不能缺勤。

她确曾悄悄开溜过几次，别人没注意，倒叫八个馍馍给揭发出来了！从此，她和一些落后分子，每次连里组织活动，唱歌跳舞时，也得在边上列席观摩。观摩，就观摩。反正，坐在凳子上看节目，比劳动，强多了。

她生头胎梦萍时，肚皮大得像个滚圆的球，临盆前一天，还在菜地班帮工锄草。产假哈马斯56天，她像大多数要生娃娃的女同志一样，总想把那宝贵的产假留在娃娃落地后享用。

也尽管连里规定女同志大肚子半年后，就可从大田出来，去果园、菜地、库房之类的地方，干轻工。在果园修枝松土，在菜地锄草摘菜，在库房的木板地上搓包谷、剥僵瓣花，是比大地里抡坎土曼、推独轮车轻松，可毕竟还是劳动，干一天还是累得够呛。

她倒巴不得天天该劳动的时间，唱歌跳舞。自己除了凑点热闹，除了松快点，除了比从前好混点日头，没啥损失。

突然，她觉得想解大手。现在这个样子，是没法去三百米外的厕所了。她从床下拿出尿盆，吃力地扒着床沿半蹲着，使劲解。

屋里，还是“哐当”声，不绝于耳。

“地震、地震了！地震了！”突然，屋外公路上传来尖叫声、杂乱的脚步声。

哦，怪不得屋子里一直有哐当声，刚才还觉得好像床在摇。她顾不得怕地震，她现在憋得难受，只想先解大手。

“扑通！”她觉得腹内一松！没想到，结果，屎没拉出来，却在一股尿喷射出来的几乎同时，“哇——”地，一声婴儿的尖啼在小屋里响起。

她一惊，低头一看，一个血肉模糊的小东西，正趴在尿盆里挣扎！一条长长的血带连着她的下身！糟了，胎盘还没下来！以前听八个馍馍说过，胎盘应该和娃娃一起出来。

她咬紧嘴唇，两手放在肚子上，忍痛使劲往下一按，“啪嗒——”一声，胎盘落在了地上！顿时，一股血喷射着四溅出去！离床边只一米的下半面火墙上、床边，喷溅得到处是血点子、血迹斑斑！地上，血水汪汪。

还得断脐带！她慌乱地扯下床单，将眼睛紧闭的小东西裹好，放在床边，又手忙脚乱地去找剪刀。可是，她一走动，脐带扯着的小东西就札手舞脚不停地哭！

找来找去找不着剪刀，她急得要哭了！这大半夜的，找谁家借去？！

她急中生智，一把抓起血淋淋的脐带，一口狠命咬下去！顿时，血点子向四方喷射出去，溅红了大半个火墙！

她，成了一个，血人！

她刚将剩下的一节脐带打结时，“嘭嘭嘭！——”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喊叫声，“小四川，俺好像听到你屋里有小娃娃的哭声，你老头子又不在家！快开门，俺来看看！”像是八个馍馍。

她歪歪倒倒，捧着血糊糊、憋了的肚皮，挪到门前，拿开顶门棒。

八个馍馍捧着大肚子挤进了门，看见眼前的血人时，直倒抽冷气：“小四川，胆大包天啊！你！”她回身推着身后的老头子刘俊义，“快，快去叫卫生员王利！拿点消毒之类的纱布药水来！”

“唉，哪个想到会提前这么多天？整整11天——”她虚弱微笑道。

“好歹大人娃娃平安！小四川，赶快躺床上去！”八个馍馍扶着她上了床，嘴里没停，“俺正睡得死呢，老头子推醒俺，说隔壁像是有娃娃哭！俺心想你老头子不在，就赶快过来了！小子，还是丫头？”

“丫头。”她这才觉得筋疲力尽，先前对八个馍馍的怨气，不觉散了多半，“真是不好意思！大半夜的，你自己也七个多月了…”

“这就见外了，远亲不如近邻嘛！”八个馍馍打断她的话，俯下笨拙的身子，看着血床单乱裹着的这个紧闭双眼的粉红色肉团，笑道，“小四川，你这丫头好厉害，一出世，把地都震动了！我烧开水去，给小家伙洗个热水澡！”说着，她麻利地收拾了地上的胎盘、脐带、尿盆，又去火墙那边的外屋灶上生了火，烧起水来。

小震过去了，五月初的深夜，恢复了宁静。夜里的沙枣花香，一阵阵地往人鼻孔里，心里钻…

1967年5月初的一天凌晨，一场小地震的颤动中，塔里木一阵阵扑鼻的沙枣花香里，一个小泥屋里，萧梦迪，来到人间。

“呱，呱——”，一只老鸹掠翅飞上一棵沙枣树，惊得玉屑纷纷落。

刘竹影睁开惺忪的眼，侧头端详着身边的小梦迪。小家伙有半岁了，粉嘟嘟的小脸蛋，黎黑柔软的细发，浓密的长睫微微翘着。像有灵感似的，小梦迪忽地睁开了眼，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望着她，不哭也不闹，乖极了。

她不禁凑上去，亲着女儿粉嫩的小脸。小家伙扬着白胖的小手，“咯咯”笑着来抓她的脸、头发。

“吱呀——”门推开了，一股冷风卷进一个白帽檐白眉毛的人！

萧长元鼻尖通红，嘴唇乌青，掩了门，大步跨到床前，兴冲冲地：“今早呀，运气好得很！昨天下的几个兔夹子，一下子夹了两个，还捎了只野鸡！”说着，扬了扬两只野兔、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

“还不快去外屋把雪拍了！”她有点心疼。

于是，他将野物扔在外屋角，摘下帽子弹了弹，摸摸火墙，还是热的。又往灶里添了几块干红柳劈柴，起开炉圈，坐上口大铁锅，烧水准备烫毛。

他搓着手，来到床前，笑嘻嘻地看着女儿，话也稠了：“这下，咱们可以美美呼一顿了！这场大雪下得好，雪一停，这些家伙就出来找食了。亏我去得早，不然，兔子说不定就让人家提跑了！好几次，我下的兔夹子，连兔子带兔夹子，都叫不知道谁捡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