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梦迪出世
来塔里木快三年了,刘竹影越来越觉得不后悔。
如果不是亲历了塔里木冬天的寒冷和荒凉,满眼的枯黄死灰,她简直要爱上这里了。
一过四月底,草青树绿,天蓝得人心醉。五月的沙枣花,黄灿灿香喷喷。七月的红柳花野麻花,似紫霞似红云,装扮得一座座沙包像新娘。八月底,连队的上空,便飘满了果园、瓜地里随风四散的浓浓甜香、酒香!那个隔房五哥在家乡吹嘘的XJ美景,竟是真真正正的!
她遂宁永胜公社八大队五小队的家里,倒是一年四季能看到青,看到绿,可是,没钱,再青再绿,又有啥子用?!
来到这里,最重要的一点是:四川的家里,大弟讨老婆,妈买猪崽,甚至旧锅烂了添新锅,钱,都是她寄回去的!
当然,几乎每封信,她都说,这些钱是她从嘴里抠出来的,连吃辣椒都要数个数!但是,大弟似乎不大相信,几次信里流露出要来疆,都被她劝阻了:男的来了,落不了户,没工资!生活又苦,不如在家种地!
连里,除了连长指导员,萧长元由于工龄长,工资算是高的了。对她给家里寄钱,他一般不罗嗦,顶多说句“别把自己家弄得太不象样了!”不像别的老职工家,常常为了偷着给各自家里寄钱,两口子打得头破血流,弄得鸡犬不宁。
冲这点,她认为自己还算找对了人。尽管,内心深处,时有隐痛。
刘竹影迷迷糊糊地,躺着。那边俱乐部的声音,隐隐传到这小泥屋里,真是美妙无比。
她惶惶惑惑地感到,那仿佛是天上传来的音乐!
接着,那音波变成了尖厉的口哨声,不,那是大河沿的风声,像千万匹骏马席卷过草原!又像XZ农奴主杀人时敲的鼓声,“咚咚咚,咚咚咚”!
“奚奚索索——”,那是戈壁滩上芨芨草在狂风里起伏的声音。“哗,哗,哗——”那是夕阳下,绿苇的浪涛在轻拍着心的精灵…
她昏昏地睡了,又昏昏地,惊醒了!
“哐当,哐当,哐当——”一阵轻微的撞击声,惊醒了刘竹影。
侧耳细听,俱乐部方向已无动静,看来夜已深了。她浑身一颤,收紧了毛孔。“哐当”声,在哪儿?!屋角。哟,箱子那儿!老鼠吧?她心里稍安了。
“哐当,哐当!”还在响。她浑身一颤,毛孔收紧了。
撞鬼了!她的心,又沉下去了。
还是老鼠?她强睁眼朝床脚那头、叠放着两口箱子的屋角望去,又没动静了!她心里稍安,闭上了眼。
“哐当,哐当!”谁知,又是两声!
她再次睁开眼。猛地,她觉得床似乎在晃!
她费力地欠起身,四下张望。
天哪!是牛皮箱上的铁环碰到箱沿发出的声音!屋里再没别人呀!
她心里又急又怕,两手悄悄抓紧了枕头。
哐当声,越来越频繁。她大起胆子,轻轻掀掉被子,捧着肚子慢慢下了床,在火墙前面的方洞里摸到油灯、火柴,点亮了灯,摇摇晃晃来到箱子前,想看个究竟。
蓦地,她觉得小腹猛地往下一坠,一阵巨痛袭来,后腰酸痛得像要断了!她本能地叉开两腿,血水便顺着腿根直涌出来!
难道,是要生了?!她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心里有点害怕起来。这么晚了,去找谁来送自己去医院?
左邻叽嘎,虽是一个班的,但一向合不来!特别是,劳动时,尽欺负她,没和她少吵架,是她的老对头。
右邻八个馍馍,原来两家关系蛮热乎,可自从张连长下到二班劳动,她老头子刘俊义代理连长后,看人时眼睛就有点朝上了。更何况,两个月前的一次会上,八个馍馍还揭发她是地主小姐,嫌包谷面难吃!唱歌跳舞,不热心!当场,气她个半死。
从此,她和八个馍馍见面,不说话了。
她是看八个馍馍那两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儿子饿得可怜,才把吃不完的包谷面,今天半碗,明天一茶缸的端过去。八个馍馍不但不领情,反而倒打一筢!要知道,现时这包谷面比钱还金贵!那些还没成家的上海男青年,经常用东西向一些老职工换包谷面吃。去年冬天,乔金根硬是用一件七成新的浅驼色毛背心,向她换了一盆包谷面,三公斤包谷面!虽然她死活不要毛背心,他还是硬给她留下了。如今,萧长元天天穿在身上,美滋滋的。
连里还给她家乡去信调查,是不是她隐瞒了自己的地主成分?!
幸亏,她在生产队里当了两年扫盲老师,人缘好,队长又是隔房亲戚,寄来的证明说她家的成分只不过是小土地出租,而且,她一贯在生产队积极劳动要求进步,才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