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住进格屋里厢呀,阿拉老婆脾气也变得好多了!小王同志,侬回去告诉康庄,让伊放心大胆带着老婆孩子回来看看,笃定有伊拉困觉额地方!”康庄舅舅擦了擦微红的眼睛。
“唉,以前屋里厢穷,住得又小又破又挤,康庄呀,没少受阿拉气——”康庄舅妈歉意笑笑,随后真诚地,“虽然,自从六六年春节前,阿拉搬进格套新房子以来,每年我都叫康庄伊舅舅写信叫康庄回家过年、看看!去年、今年,阿拉蕃瓜弄去XJ支边额三十几个好孩子们,陆陆续续都回家探亲了!可是,只有康庄没回来。小王同志,侬回去后,一定要把阿拉新家好好和伊讲讲,劝伊回来看看,笃定住得下额!”
“好好好,我回了连队,一定好好劝康庄回家看看!”
四五米长的走廊尽头,向左向右并立着两间半敞着门的屋子。
“来来来,小王同志,到大屋里厢来!”康庄舅舅、舅妈两口子一步跨进左边屋子,热情叫道。
王眉娥跟着夫妻俩进了左手那间大屋,一间大概十七八平米的屋子,估计是客厅。
大屋里一张没有床头的双人大床占了房子的三分之二,床斜对面的空地里站着一张紫红色四方桌,围着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和一个老头子,正热热闹闹地包着菜肉馄饨呢!
最大的男孩子可能有十七八岁,最小的孩子是个小姑娘,也有十一二岁。笑眯眯的老头子得七十多了,须发花白,拿着一张馄饨皮的左手只有两根半指头!他的无名指、小指头都没了,中指只剩了小半截。
他们坐在两条白木长凳上,围桌包着馄饨。一块长方形案板上堆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一溜半馄饨、几小叠馄饨皮,一个红白花搪瓷盆里还有半坨白面胚,最小那个小姑娘鼻尖、下巴上都粘着白粉。
一个蓝花粗瓷大碗里盛着半碗馄饨馅,馅上插着几双筷子。馅子里,红白肉碎青菜,菜多肉少,可能是拌了酱油,发出一阵阵浓烈的韭菜肉香。
王眉娥的喉头,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大床的床头与通往阳台那扇一人宽的小门几乎相抵,阳台背面那墙上有一扇九格玻璃窗,玻璃擦得亮闪闪的,窗外的蓝天白云尽收眼底。窗台上,一个缺了边、有点水的小粗瓷盘里躺着七八枚蒜瓣,两三瓣冒出了浅绿结实的短芽,其他几瓣已抽出了一茎茎一搾长、亭亭玉立、生青碧绿的蒜苗。
王眉娥从黑挎包里摸出三个袋肚上分别绣有一朵小红花、小黄花、小粉花的小白布袋,放到方桌一角,笑道:“亚叔、阿姨,有朵小黄花的,是甜瓜干;小红花的是葡萄干,小粉花的是杏干。甜瓜、葡萄、杏子都是阿拉连队自噶种额、分额,康庄两口子伊拉自噶晒干额。看看,格小花绣得多漂亮呀!那是长脚,或不,康庄爱人绣额,手巧得来!多亏伊封口额针脚很细密,一路上颠簸过来,竟然没坏一点点!康庄经常讲,多亏舅舅、舅妈把伊拉扯大,不然,伊不会有今天嘎好额日子!”
“唉,康康格孩子老懂事哦,一直不要太懂事了!”他舅舅说着,用手掌抹了把眼睛,“可怜伊以前住滚地龙时,恰额苦太多了!现在,条件好了,我在信里好几次叫伊回家看看。别看格屋里厢没啥像样家具,到底房子蛮大,伊就算一家子回来,挤一挤,也睡得下了。”
“就是呀,旁边那间房子比客厅这间小一点嘛,实住面积也有十五个平方了!阿拉新做了一张高低木床,还有一张小床,挤一挤,笃定住得下!”他舅妈自豪得口沫飞溅。
康庄舅舅一家人热情留王眉娥吃韭菜鲜肉馄饨的午饭,眉娥说要急着回家给孩子喂奶,执意要走。
康庄舅妈只得去阳台拿了个半旧花布包着的鼓囊囊包裹出来,递到王眉娥手里,动情地说:“小王同志,侬把格包裹带给康庄,阿拉格屋里厢也没啥好东西,就是一些梅干菜、红薯干。伊春节说请战友捎东西回来,阿拉就准备好了。我和伊舅舅额一点心意,康庄在屋里厢时就蛮喜欢恰额。”
“小王同志,辛苦侬了,嘎远还要劳驾侬带东西,谢谢侬!还要侬给康庄捎句话,让伊在XJ听党的话,好好工作,不要担心阿拉!初三一过,阿拉就要回水泥厂抓革命促生产了!伊舅妈也在工人新村小菜店当上营业员了,阿拉屋里厢额日子,比伊在家额辰光好过多了!让伊有机会,一定带上老婆、小毛头回家看看!我和伊舅妈、外公想伊是想得来呀!”康庄舅舅的眼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