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新蕃瓜弄

“眉眉，别难过，你有我，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看，昔日的蕃瓜弄都能咸鱼翻身，你家、还有咱塔里木能不也翻天覆地？”

“不难过，爸爸走了快十年了！咱们初五，带着小英姿去苏州给爸爸扫墓，大哥一家的假期短，他们不去，我们去！我想让爸爸晓得，他女儿找了一个多么称心如意的爱人，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人家和侬在一起，别说住地窝子、土坯泥屋，就是睡大街上睡屋檐下，吃糠咽菜，也心甜呀！”

“嗨，甜妞，阿拉娶到侬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哎呀，29栋！眉眉，我们只顾一路说话，走过了！”

两口子只好往回返，在一栋一楼的楼楣标有27号白粉字的五层楼下，站住。

“猪猪，要不，你在楼下那排树旁等我？你看你，左手一个空空瘪瘪的旅行袋，右手一个沉甸甸的大提篮，一则嘎高额五楼不方便！二则，人家长脚的舅舅、舅妈，一看你那沉甸甸的大提篮，还以为是给他们带的东西，说不清！不过，你别在这楼底下等，万一楼上飞下来个擀面杖、菜刀啥的！”

“哈哈，聪妞，还是你想象力丰富！好，我到那排棵树下歇歇，等你。”张克豪笑笑，提着空旅行袋、提篮去了一百多米外的几棵树下。

王眉娥挎着黑亮的人造革包，爬上了27栋五层高的几十级水泥楼梯，每层楼梯都有紫红的木扶手。几分钟后，她“呼哧”喘着气，轻轻叩响了一扇门牌号为517紫红字的翠绿新木门。

“笃笃笃——”，门里闹哄哄的，可能没听见，她勾起右食指背，用力敲了几下，门“吱呀”一声，开了。

“侬找啥林？”一个五十出头、脸颊瘦削、两鬓染霜的男子，开了半扇门，推了下脑袋上一顶藏蓝鸭舌帽，好奇地打量着她。

“请问，格是康庄舅舅家哇？我叫王眉娥，是康庄XJ连队额战友，伊让我捎点东西过来。”

“哦，康庄额XJ战友呀？快进来，快到屋里厢来！伊是康庄舅舅，我是康庄额舅妈——”一个五十多岁的矮胖妇女，扒开瘦男子，走上前拉开门，摇着满头羊羔毛似的灰白短头卷发，搓着两手掌里湿黏黏的白面屑，热情笑道，“阿拉一家人正准备包点韭菜鲜肉馄饨呢，小王同志等歇一道恰呀！”

“谢谢阿姨，不用了，我才恰过饭！”王眉娥跟着两口子进了屋。

走过一段两米宽的狭窄走廊时，王眉娥瞥见右手一进门的一个小房间地上有个雪白瓷砖的蹲坑，蹲坑边上的旧木桶里斜靠着一个拖把，想必是卫生间。再往前，挨着厕所的一间小房子里，一个旧铅皮桶做的煤炉、炉边堆得整整齐齐十来个黑煤饼、一个盛了半蓝青菜的菜篮子，一览无余。

“亚叔、阿姨，你们新家蛮大、蛮漂亮呀！还有单独卫生间、灶披间，比我家石库门享福得多呀！特别是卫生间，阿拉大冬天，再冷也得拎着马桶去弄堂口倒马桶！”王眉娥笑赞道。

“格么，阿拉要感谢国家呀！1963年第一期新建蕃瓜弄楼房，我家里分了一间房，9.3个平方，而且，还是三家合用一个卫生间、一个灶披间，但是，已经比起从前四面透风不到5个平方的滚地龙嘛，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啦！”康庄舅舅的嘴角，白沫子飞着。

“格第二期哇，1965年12月新建格31栋五层楼房，阿拉屋里厢人口多，国家分给阿拉43个平方格套房间！哈哈，阿拉格套单元房，在整个新蕃瓜弄，不是最大，人家还有人口更多额，分五六十分平方额！但，也不是最小额。阿拉格套房子，卫生间3个多平方，灶披间5个多平方，面积不大，但最起码方便多了！阿拉大冬天，再也不用跑老远额公共厕所了！格房子，阿拉一家子笃定够用了！我拿到房子钥匙那天，一夜没合上眼！”康庄舅舅的眼角皱纹里也是笑。

“小王同志，里面来！以前阿拉住滚地龙额辰光，看见人家那些住石库门额，只能眼红得眼珠子掉下来！现在呀，阿拉常常梦里都要笑醒，想想从前额蕃瓜弄，一个天一个地呀！哈哈，没想到，阿拉格辈子，也能住上嘎称心满意额房子！真真额，托毛主席、共产党额福呀！”康庄舅妈热情相邀，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