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流民又添了两三百人。”随从攥着记录簿的手指泛白,羊皮纸在风中簌簌发抖。曹知府喉结滚动,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在城垛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官靴踏碎满地月光,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向刺史府,袍角扫过巷口蜷缩的乞丐,惊起几只啃食腐物的老鼠。
刺史府内暖香氤氲,檀木案上的蟹酿橙还冒着热气,鎏金手炉在刺史掌心来回转动。“曹大人莫要妇人之仁,”刺史用银签挑出橙肉,“开城放疫,你我乌纱不保。”话音未落,曹知府猛然掀翻案几,青瓷茶盏炸裂的脆响惊飞梁上燕雀,滚烫的茶水在青砖上蜿蜒成河,倒映着他通红的眼眶:“可城外皆是我国子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病死饿死?”
争执声中,侍卫们架着曹知府拖出府门。他挣扎时扯落官帽,白发凌乱地散在肩头。此后三日,他守在城门处,指甲深深抠进厚重的木门。当张猛带着粮车归来,流民们欢呼着围拢过去,他忽然指着那道熟悉的疤脸嘶吼:“看呐,那可是强盗张猛!连他都能带着吃食来救人!”曹知府连滚带爬的跑到城门,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摸向门闩,却被刺史派来的兵卒死死按住。
铁链拖地声混着城外流民的悲鸣,在寂静的长街回荡。牢房铁门重重关闭的刹那,寒风卷着细雪钻进铁窗,落在曹知府染着茶渍的衣襟上。他望着斑驳的墙壁,忽然想起三年前赴任时,在城门口对百姓许下的“为官一方,当护百姓周全”的誓言,此刻那些话语像烙铁般灼烧着心口,而远处安若伊彻夜未熄的医棚灯火,正隔着高墙,在夜幕中明明灭灭。
残阳如血,将池州城的断壁残垣染成诡异的暗红色。燕景霆策马踏过坍塌的城门,铁蹄碾碎半截腐烂的木梁,惊起漫天腐臭的蝇群。城墙下横七竖八躺着肿胀的尸体,裹尸布早被野狗撕扯得支离破碎,露出青紫发黑的皮肤,空气中漂浮的腐肉碎屑混着浓重的尸臭,即便将士们裹着三层浸过草药的面罩,仍忍不住干呕。
“陛下,这是第三遍搜寻了……”副将勒住缰绳,声音闷在面罩后发颤。燕景霆望着满目疮痍的街巷,瓦砾堆里散落着霉变的药罐、断裂的银针,某处坍塌的屋檐下,半幅褪色的素色裙摆卡在木梁间,在风中轻轻摇晃。他攥紧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那布料的纹路,与安若伊常穿的衣衫竟有几分相似。
废墟深处突然传来微弱的呻吟。拨开丛生的杂草,只见第一波赈灾队伍的幸存者们东倒西歪地倚着残墙。张学优的官袍沾满泥浆与血污,身旁横陈着几具早已僵硬的士兵尸体。听见马蹄声,他浑浊的眼珠艰难转动,待看清飘扬的皇旗,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挤出几个字:“陛……陛下……”
燕景霆翻身下马,靴底踩断半截人骨,黏腻的汁水渗进靴缝。腐臭味直钻鼻腔,他强忍着胃部翻涌,一把扶起张学优的,帝王威压裹挟着怒意倾泻而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学优瘫软如泥,枯瘦的手指艰难地指向腰间干瘪的水囊。燕景霆立即示意侍卫递来水壶,看着浑浊的水缓缓灌入对方喉咙。
张学优呛咳着吐出几口水,凹陷的眼窝里突然涌出浑浊的泪:“陛下,我们本已控制住疫病……”他剧烈喘息,沾着血痂的嘴角又溢出些许血来,“但林泰贤不慎染病卧床不起,修堤的官吏又偷工减料,堤岸短了三丈!洪水倒灌时……”话音戛然而止,张学优突然剧烈抽搐,干枯的手指死死攥住燕景霆的袖口,“大多士兵为护百姓,被洪水……”他颤抖着转头,望向身旁早已僵硬的尸体,其中一具染血的官帽下压着半封书信,墨迹被水渍晕染成诡异的紫色。
燕景霆看着张学优那满是血污与疲惫的面容,心中一阵绞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有力:“好了,朕知道,朕都知道了。你们都是百姓的英雄,都是我国的英雄。”张学优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浑浊的双眼看着燕景霆,问道:“皇上,你怎么亲自来了。”
燕景霆一怔,脑海中浮现出安若伊的音容笑貌,赶忙急切地问道:“安若伊,你看到安若伊了吗?”张学优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滞,随后艰难地开口:“洪峰过后,还能走的大多都去了金陵城,要是安若伊还活着,应该在金陵城吧。”
燕景霆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仿佛在黑暗中寻到了一丝曙光。那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突然跳动,点亮了他阴霾密布的眼眸。他立即让人把张学优小心地扶上货车。“务必妥善安置,不可有失。”他沉声叮嘱着,声音在废墟的死寂中回荡。
随后,他转身面向随行的士兵,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做好防护,仔细搜寻城中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