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压下来,原本两个人的队伍已扩充至十一人,马蹄踏碎泥泞,扬起的尘土在余晖中翻腾。安若伊紧攥缰绳,望着远处金陵城巍峨的城墙,心跳随着马匹的颠簸愈发急促。城堞之上,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冷。
尚未靠近城门,黑压压的人群便如潮水般涌入眼帘。衣衫褴褛的流民或坐或躺,哀嚎声、咳嗽声此起彼伏。婴孩的啼哭混着老人的喘息,在潮湿的空气中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大网。安若伊猛地勒住缰绳,马匹人立而起,嘶鸣声惊起城头几只盘旋的乌鸦。
“老伯!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这么多人聚在城外?”她翻身下马,裙摆沾满泥浆。身旁的羽青玄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游龙剑剑柄已被掌心的汗水浸得发滑。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断木蹒跚而来,浑浊的眼中满是绝望:“大水冲倒了我们的房子,冲毁了田地,我们走投无路,只能来金陵求救。谁知那刺史竟说我们都有瘟疫,紧闭城门不让进啊!”他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丝滴落在开裂的手背上,“我那小孙子才三岁,发起高热烧得直说胡话……”
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几个流民抬着担架挤到前面,担架上躺着的少年面色青紫,呼吸微弱。安若伊见状,立刻拨开人群冲上前,指尖触到少年滚烫的额头时,心猛地一沉。她转身望向紧闭的城门,城楼上的守卫正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长枪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安若伊踮脚扬声,粗布裙摆被晚风掀起褶皱:“我是惠妃娘娘,速叫你们刺史大人出来!”嘶哑的嗓音穿透暮色,惊得城头栖息的夜枭扑棱棱振翅。
守卫俯下身,灯笼昏黄的光晕里,他瞥见来人鬓发凌乱、裙摆沾满泥浆,腰间缠着褪色布囊,哪里有半分宫装华贵模样。“哼!”他往城下啐了口唾沫,铁枪重重杵在城垛上,“你们这群染了瘟疫的刁民,还想骗我?你要是那惠妃娘娘,我便是国丈,你爹!”话落,城楼上爆发出刺耳的哄笑,笑声混着梆子声,像尖刺般扎进流民耳中。
疤面汉子脖颈青筋暴起,粗粝的手掌攥得关节发白。他本是性情中人,既然认了安若伊做大王,此刻哪里容得旁人羞辱?“瞎了你的狗眼!”他扯开破锣般的嗓子,震得身旁流民耳膜发疼,“我们大王是你奶奶!你给老子下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他额角的疤痕随着怒吼扭曲,活像条张牙舞爪的蜈蚣。
守卫们笑得东倒西歪,腰间的佩刀撞出清脆声响。“蠢货!居然认女子做大王?”为首的守卫笑出眼泪,指着疤面汉子嘲讽道,“我看你那脑袋里的脑仁,八成只有核桃大小!”城楼上的喧闹声引得流民们纷纷抬头,绝望的眼底燃起几簇愤怒的火苗。
乌云低垂,将最后一线天光压得支离破碎。金陵城的城墙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暮色中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城楼上摇曳的灯笼像是它猩红的眼睛,漠然俯视着城下蝼蚁般的流民。潮湿的风裹挟着江水的腥气与腐叶的霉味扑面而来,吹得流民们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也掀起安若伊凌乱的鬓发。
疤面汉子脖颈暴起的青筋突突跳动,正要扯开嗓子破口大骂,安若伊却一把按住他铁钳般的手腕。她指尖冰凉,却似带着千钧之力,生生将汉子满腔怒火压了下去。“这样他们是不会开门的。”她望着城头肆意嘲笑的守卫,瞳孔里跳动着冷芒,远处江面传来呜咽般的浪涛声,混着流民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在空气中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大网,“你们先把流民分开,生病的放在一起,健康的放在一起。再去找些水来。对了,记得做好防护。”
疤面汉子喉头滚动,咽下未出口的脏话,闷声应道:“是,大王。”他转身时粗布短打扬起一阵腥风,枯叶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十余个强盗如梦初醒,立刻分散开来,靴底踩过满地泥泞,溅起的泥浆在暮色里如墨点般飞溅。有的搀扶起虚弱的老者,身影在昏暗的天光下摇摇晃晃;有的将啼哭的孩童抱到干燥处,怀中的孩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安若伊跪坐在临时搭起的草席旁,四周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与血腥气。她从褪色布囊中取出自制的药粉,手指在寒风中冻得发红。头顶的云层愈发低沉,一声闷雷从远处传来,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雨。而城楼上,守卫们的哄笑声依旧刺耳,与城下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咳嗽声交织,在这座紧闭的城门下,奏出一曲人间惨剧。
安若伊蹲在泥泞的地上,粗布裙摆沾满血污与药渍。她面前临时搭起的草席上,横七竖八躺着受伤、染病的流民。雨水冲刷过的碎石间,散落着捣碎的草药、装着自制药剂的陶罐。她的指尖飞快地在伤者伤口上涂抹药膏,动作娴熟而冷静,发丝垂落遮住苍白的脸庞,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