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通话的画面骤然消失。
林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轰然松弛。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眩晕感,如同最凶猛的潮水,猛地席卷了他的脑海。
眼前的世界,开始疯狂地旋转、模糊。
他试图稳住自己的身体,却感到四肢百骸的力气,如同被无形巨口吞噬般,迅速流逝。
喉咙里,一股压抑不住的腥甜猛地向上翻涌。
他再也支撑不住,虚脱般地重重向后靠倒在轮椅的椅背上。
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已然消失殆尽。
额头上,豆大的冷汗一颗接着一颗,疯狂地从毛孔中渗出,瞬间便浸湿了他额前的发丝。
那种强行压抑着内心翻涌如潮的痛苦与不舍,竭力伪装出镇定与从容的感觉,远比他身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所带来的肉体折磨,还要更加令人窒息,更加摧残心志。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地下坠,下坠。
仿佛正身处于一个没有尽头、冰冷刺骨的无底深渊。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扭曲变形。
只有胸口那股撕裂般的剧痛,和那股深入骨髓、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阴寒,在不断地放大,再放大,疯狂地吞噬着他残存的意识。
剧痛与虚弱,如同一波又一波永不停歇的浪涛,席卷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他的意识,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身体里无情剥离。
他想抓住什么,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指尖是那样的冰冷,那样的无力。
连一丝一毫挣扎的力气,都无法凝聚起来。
为了在妻子吴悦萱面前,维持那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他不仅仅要调动全身所有的意志力去抵抗那濒死的虚弱。
更是在暗中,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汲取着怀中那枚“镇魂木”牌符的力量,用以压制体内那股汹涌翻腾、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阴寒尸气。
此刻,视频通话刚刚挂断。
那枚一直被他视作救命稻草的“镇魂木”牌符,其上原本温润的灵光,已然黯淡到了极致。
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彻底熄灭。
显然,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通话之中,它已经被林强强行催动,耗尽了最后的一丝灵力。
此时此刻,它散发出的那点微弱暖意,在林强体内那如同万载玄冰般汹涌的阴寒尸气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牌符上的神秘纹路,已然黯淡了许多,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仿佛在与那股侵入林强体内的邪恶力量的持续对抗之中,它也已经油尽灯枯。
夏知微默默地注视着林强。
看着他那张在阳光下,依旧苍白如纸,没有一丝一毫血色的脸庞。
看着他那只因为极力控制身体的颤抖,而死死攥着“镇魂木”牌符,指节都已发白的手。
她的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视频通话,对于此刻身体状况已然濒临崩溃的林强来说,究竟是多么艰难,多么残酷的一场“表演”。
“林先生,您……您还好吧?”夏知微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担忧。
然而,林强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头颅,无力地垂向一侧。
他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而微弱,每一次胸腔的起伏,都显得那么的艰难,那么的令人心悸。
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他胸腔剧烈的、几乎是痉挛般的起伏。
那模样,像极了一个溺水之人,在濒临窒息前的最后挣扎,徒劳而绝望。
他的脸色,在原本就已经骇人的惨白之上,又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的青灰色,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眼睑下方,以及颈侧皮肤下,那几缕先前还只是若隐若现的青紫色脉络,此刻却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它们如同最狰狞的毒蛇,又像是最恶毒的诅咒,在他皮肤下疯狂地蔓延着,仿佛一张正在他身体里悄然织就的死亡之网,要将他彻底拖入无边的黑暗。
夏知微的心头猛地一紧!
一股强烈至极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窜上了她的心头。
她没有再多问一句废话,而是直接快步上前,单膝跪在了林强的轮椅旁,伸出手指,细致地检查林强的状况。
她的指尖,轻柔地触碰上了林强颈部的动脉。
那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而且紊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停止跳动。
她迅速俯下身,借着从工地缝隙中透过的光线,仔细观察林强的瞳孔。
她惊骇地发现,林强的瞳孔对光线的反射,已经变得极为迟钝。
而在他的眼底深处,那先前还只是如同淡淡墨痕般的青紫色脉络,此刻竟然如同蛛网一般,狰狞地爬满了他的整个眼白!
他的呼吸,也变得极浅,极促,胸腔的起伏微弱到了极点。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麻、毛骨悚然的抽搐感。
冰冷!
彻骨的冰冷!
当夏知微的指尖触碰到林强手腕的皮肤时,她的心随之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林强的皮肤,比她之前在特护病房里触摸时所感受到的,还要冰冷数倍!
那是一种活人的躯体,绝不应该拥有的,透骨的凉意!
仿佛那股阴寒的尸气,正从他身体的最深处,丝丝缕缕地疯狂渗出,要将他整个人,从内到外,彻底冻结成一块没有生命的坚冰!
她抬起手,轻轻拂开他额前那些被豆大冷汗浸湿的发丝。
她发现,他紧闭着的双眼下方,那长长的睫毛,也因为身体极度的虚弱,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在他的瞳孔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绝望,以及对某个人的、撕心裂肺的浓浓不舍。
周骁野的目光,从林强挂断电话的那一刻起,便如同最警惕的猎鹰一般,一直死死地锁定在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偏移。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见惯了生死场面的刑侦队长,他对人体在极端情况下的细微情绪波动,和各种异常的身体状况,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洞察力。
他清晰地看到了林强在挂断电话之后,那一瞬间,脸上所有伪装彻底瓦解的模样。
他看到了林强眼中,骤然熄灭的所有光彩,以及那张再也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痛苦与疲惫。
几乎就在夏知微察觉到不对劲的同一个瞬间,周骁野便已如同离弦之箭般,一个箭步猛地冲了过来。
他的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眉宇之间,紧紧地锁着一丝沉甸甸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忧虑。
他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子,与夏知微一同,迅速而专业地检查着林强此刻的身体情况。
他伸出两根手指,准确地搭在了林强腕部的脉搏之上。
下一秒,他的眉头,便紧紧地皱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那脉象,比他预想之中的,还要虚弱数倍!
跳动缓慢而无力,如同风中残烛,又像是即将燃尽的油灯,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归于沉寂。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林强的体内,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那种令人心悸的、绝非正常的阴寒之意。
这股阴冷的寒意,与他身上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可怖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他此刻究竟在承受着何等远超常人想象的巨大折磨。
周骁野的目光,与夏知微在半空中对视了一眼。
无需多言,两人已然心照不宣。
此刻的林强,已然到达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边缘!
甚至,可能已经超越了那个极限!
再继续待在这个人多眼杂的工地上,只会徒增无法预料的巨大风险。
周骁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果决。
他压低了声音,却异常沉稳地对夏知微说道:“不要声张,立刻回医院。”
“我来开车,你负责在后面稳住他,注意他的情况。”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决断。
他迅速站起身,动作娴熟而又尽可能轻柔地,将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林强,从轮椅上小心翼翼地横抱而起。
他的手臂强健而有力,稳稳地支撑着林强那虚软无力的身体,将他如同对待一件最珍贵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抱进了警车的后座。
夏知微紧随其后,迅速钻入车内。
她坐在林强的身边,身体微微倾斜,试图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和并不宽厚的肩膀,为他提供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与温暖。
她的手,轻柔地按在他冰凉得吓人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几乎要消失的微弱脉搏。
她的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悲悯,与深深的沉痛。
警车引擎低沉地轰鸣一声,随即悄无声息地,如同幽灵般驶离了这片原本应该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繁忙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