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过鼓楼大街,避开茶棚里的说书声,拐进条满是酒气的小巷。
巷口悬着块褪色的"万宝当"匾额,门帘一掀,出来个獐头鼠目的掌柜,搓着手将贾蓉让进去。
贾悦躲在卖糖画的摊子后,见那掌柜从柜台底下摸出个油纸包,塞给贾蓉时,油纸上隐约透出红痕——像极了庚帖常用的洒金纸。
"姑娘要买糖画不?"卖糖画的老汉突然出声。
贾悦惊得斗笠滑落,忙弯腰去捡,再抬头时贾蓉已出了当铺,袖中鼓鼓囊囊,正往西边走。
她咬咬牙跟上,却见他在间破庙前停住,对着门环敲了三下。
门"吱呀"开条缝,露出半张麻子脸,贾蓉一闪身进去,门又"砰"地关上。
暮色漫上来时,贾悦才回到大观园。
她倚在沁芳闸边的假山上,望着水面碎成金片的夕阳,只觉后颈被冷汗浸得发凉——贾蓉去当铺,找的必是能作伪证的东西;破庙里的麻子脸,说不定是外头雇的泼皮。
她摸出帕子擦脸,帕角绣着的并蒂莲被攥得变了形。
"五妹妹?"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贾悦转身,见沈墨站在曲桥上,月白直裰被风吹得掀起,腰间玉牌撞出清响。
他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是她前日提过爱吃的玫瑰茯苓糕。
"我去蘅芜苑找你,金钏儿说你不舒服。"沈墨走近,见她鬓角沾着草屑,眉峰微蹙,"可是哪里不妥?"
贾悦望着他眼底的关切,忽然鼻子发酸。
她将今日见闻和盘托出,末了攥着他的衣袖:"我原以为贾母认可了,便没人敢动这门亲事,可......"
"傻姑娘。"沈墨轻轻将她鬓边的草屑拈去,指腹擦过她发烫的耳尖,"这世间的恶意,从来不会因为你行得正就退去。"他从袖中取出个檀木匣,打开是叠账本,"前日我让人查了贾蓉的账,他在城外置了处庄子,银子走的是东府里的公中账——可东府的月钱早入不敷出,这庄子的钱,怕不是从旁处挪来的。"
他合上木匣,指尖叩了叩:"我已请了个老讼师,专门查这些账目。
至于庚帖......"他抬眼时目光如刃,"若真有人敢造伪证坏你名声,我沈家虽不似贾府显赫,却也护得住自己的媳妇。"
晚风掀起贾悦的裙角,带着几丝未散的秋凉。
她望着沈墨眼底的坚定,忽然想起原着里那些被命运摆弄的女子——她们或哭或闹,或痴或怨,却从未像自己这样,有个愿意与她并肩的人。
她将帕子重新系在腕上,并蒂莲贴着脉搏跳动:"那我们便先查他的庄子,再理他的账目。
我倒要看看,他这阴谋,到底能耍出什么花样。"
沈墨笑着点头,将食盒递给她:"先吃些茯苓糕垫垫,夜里凉,仔细胃里难受。"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对了,我昨日在书坊寻到本《齐民要术》,上头记着桑田引水的法子,明儿拿给你看?"
贾悦应着,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
月上柳梢时,她抱着食盒往潇湘馆走,路过沁芳亭,忽闻见阵腥气。
她皱眉寻去,见亭柱下有团皱巴巴的纸,捡起来展开——是半张当票,上面赫然写着"贾氏庚帖一张,当期三月",落款正是城南的万宝当。
她捏着当票的手发颤,抬头望着天上渐圆的月,忽然明白:这宅斗的风云,才刚刚翻涌起来。
而沈墨说的那老讼师,此刻怕是已提着灯笼,站在贾蓉城外那处庄子的院门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