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袖中抽出张泛黄的单据,摊在案上。
贾悦凑近一看,上面写着"八月十五进绸缎三十匹,银两百两",末尾的签押处盖着"周记"二字的朱印——周记是贾府外放的当铺,掌柜周瑞家的丈夫周瑞,上月刚被派去苏州采买。
"这是我让平儿查库房时翻出来的。"王熙凤指尖敲了敲单据,"可苏州分号的账册里,根本没这档子生意。
更奇的是......"她压低声音,"周瑞家的今早说,她丈夫的印章前日在马车上丢了。"
贾悦盯着那枚朱印。
周瑞跟了贾政二十多年,素日最是谨慎,怎会轻易丢了印章?
她突然想起春燕失踪前说过,前日在后门看见周瑞家的与个穿玄色斗篷的男人说话。"二嫂子,这单据先别声张。"她抬头看向王熙凤,"你派两个可靠的人,去周瑞家探探口风,再查查最近苏州来的商船。"
王熙凤眼珠一转,忽然握住贾悦的手:"五丫头,我瞧着你这两年愈发有主意了。"她的指甲涂着丹蔻,掐得贾悦手背微微发疼,"你且记着,这府里能信的,只有自己人。"
次日清晨,贾悦带着秋棠往北静王府去。
她穿了件月白缠枝莲暗纹的衫子,鬓边只插了支翡翠扁方,倒比往日更显素净。
北静王在偏厅见她,案上摆着新鲜的荔枝,果皮上还凝着水珠。
"五姑娘今日来,可是为了昨日的茶?"北静王将荔枝推到她面前,"这是岭南快马送来的,比宫里的还鲜些。"
贾悦取了颗荔枝,指甲轻轻一掐,甜香混着蜜意漫出来。"昨日回去后,悦儿想起件事。"她垂眸剥着荔枝皮,"前儿府里来了批外商,说是要卖西洋自鸣钟。
大嫂子说那钟能报时,我瞧着......"她抬眼望向北静王,"倒像能报信。"
北静王夹荔枝的银箸顿在半空。
他望着贾悦,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庶女——从前只当她是深闺里的柔弱姑娘,此刻却见她眼波流转间,藏着刀。"五姑娘倒是细心。"他将银箸搁在案上,"那些商人的船,确实挂着庆王的暗记。"
贾悦心口一紧。
她原以为北静王最多暗示一二,不想他竟直接挑明。"王爷的意思是......"
"贾府若能将这些商人稳住,自可在圣上面前挣个忠心。"北静王端起茶盏,茶烟模糊了他的眉眼,"若是让他们跑了......"他放下茶盏,"庆王的脾气,五姑娘该听说过。"
贾悦只觉喉头发苦。
她终于明白北静王昨日为何要给她看海图——他在测试她的立场,看她是愿做棋子,还是想当执棋人。
正要说什么,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侍卫掀帘而入,单膝跪地:"王爷,城郊废弃的织染坊起火了!"
贾悦手中的荔枝"啪"地掉在案上。
她想起春燕失踪那日,说要去城郊采野菊;想起昨日傍晚,小厨房的张妈说看见个穿青布衫的姑娘在后门徘徊,像极了春燕;更想起沈墨前日说,那织染坊是庆王早年的产业。
"知道了。"北静王的声音依旧沉稳,可眼底闪过的暗芒,让贾悦想起前世见过的狼——嗅到血腥味时,耳朵会微微竖起。
她强压下心头的震颤,福身告退。
刚出王府大门,秋棠便凑过来:"姑娘,沈公子派人送了信来。"
信是沈墨的字迹,笔锋有些乱:"火势过猛,现场寻得银镯半枚,刻"庆"字。"
贾悦捏着信笺的手在抖。
她望着天边翻涌的乌云,突然想起昨夜更夫的梆子声——那声音沉得像敲在棺材板上,原来不是预兆,是丧钟。
"备车。"她对秋棠说,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稳,"去城郊。"
秋棠愣了愣,忙应下。
贾悦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生母留下的,与春燕丢失的银镯,原是一对。
城郊的方向飘来焦糊味,混着烟火气,像极了前世医院里消毒水与焚烧病历的味道。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浓烟,忽然想起北静王昨日说的话:"这局棋,才刚刚开始。"
此刻她终于明白,这局棋里,没有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