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县委应急小分队在大院里集结完毕。出乎王晓东意料的是,新任县长林雅竟然亲自带队。这位传闻中的“空降兵”身着利落的黑色冲锋衣,正和应急局长认真核对受灾村庄名单,语速飞快且条理清晰。
“王科员?”林雅突然抬起头,目光如炬,精准地锁定了人群中的王晓东,“陈书记提过你熟悉清水乡的情况,你跟我一组。”
王晓东这才注意到,林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齐耳短发被风吹得有些蓬乱,可眼睛却明亮得惊人,宛如雪地里燃烧的火炬。她说话时习惯微微抬起下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车队在能见度不足十米的暴雪中艰难前行。王晓东和林雅、李丽玔同乘一辆越野车,车厢里弥漫着紧张而压抑的沉默。收音机里断断续续地传来灾情更新:电力中断、道路封闭、疑似有人员被困……
“陈志明是个好官,就是太理想主义了。”林雅突然打破沉默,眼睛始终盯着前方白茫茫的道路,“他在常委会上公开批评周国泰亲戚承包的校舍工程,第二天调令就下来了。”
王晓东紧紧握住安全带,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陈书记曾私下对他说过,清水乡中心小学新建的食堂存在偷工减料的问题,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您认识陈书记?”王晓东试探着问道。
林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党校同学。他临走前给我发了条短信,就三个字——‘王晓东’。”
越野车突然剧烈颠簸,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前方出现了塌方,车队被迫停下。林雅迅速跳下车查看情况,积雪瞬间没到了她的小腿。
“只能步行了。”林雅指着远处隐约闪烁的灯光,“那边应该是清水乡的张家沟村,报告说有五户房屋倒塌。”
抢险队分成两组,一组留守疏通道路,另一组徒步进村救援。王晓东主动请缨带路,他在红星小学支教时,几乎走遍了清水乡的每一条山路。
暴雪中的山路比想象中更加难走。狂风卷着雪片,如刀片般抽打在众人脸上。李丽玔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王晓东身后,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路边的陡坡栽去。
王晓东反应迅速,转身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可自己却失去了平衡,两人一起滚下了斜坡。天旋地转中,王晓东死死地将李丽玔护在怀里,后背接连撞上岩石和树根,最后重重地落在积雪覆盖的沟底。
“晓东!晓东!”李丽玔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终于唤回了王晓东的意识。他试着动了动手脚,除了后背火辣辣的疼痛,似乎没有骨折。
“我没事。”王晓东撑着坐起来,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李丽玔的额头被树枝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淌。
李丽玔胡乱抹了一把脸:“皮外伤,不碍事。你的背包呢?”
王晓东环顾四周,背包在滚落时不知去向,里面装着急救药品和对讲机。更糟糕的是,暴雪掩盖了所有的痕迹,他们完全迷失了方向。
“得找个避风的地方。”王晓东脱下羽绒服,裹在李丽玔身上,“失温比伤口更危险,我们得尽快取暖。”
两人相互搀扶着,在雪中艰难跋涉,终于发现半山腰有个废弃的炭窑。窑洞低矮阴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但至少能挡住风雪。王晓东用打火机点燃几根枯枝,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李丽玔的伤口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得先止血。”王晓东撕下衬衣较干净的一角,蘸着雪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李丽玔疼得直吸气,可始终紧咬着嘴唇,没有吭一声。
“怕吗?”王晓东轻声问道。
李丽玔摇了摇头,火光在她的瞳孔里跳动,宛如两颗璀璨的星辰:“比坐在宣传部听那群人阴阳怪气强多了。”
王晓东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扯得肋间一阵剧痛。他可能断了一两根肋骨,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我记得你说过,最讨厌我当老师时穿的格子衬衫。”王晓东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为什么后来又喜欢了?”
“因为你讲课时眼睛会发光。”李丽玔靠在他肩上,声音轻柔而温暖,“就像……就像你现在这样,眼里有光,心中有梦。”
王晓东低头看着她。血迹、污泥和融化的雪水,把她精致的脸蛋弄得一团糟,可却丝毫掩不住她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彩。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古希腊人认为爱情是一种疯狂——只有疯子才会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还想亲吻眼前的人。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这个带着血腥味和羊膻味的吻,比他们第一次在未名湖边的初吻,更加真实,也更加刻骨铭心。
“我们会没事的。”分开时,李丽玔轻声说道,“林县长不是傻子,她肯定派人来找我们了。”
王晓东点了点头,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奇怪的是,此刻被困在雪山之中,他反而比过去几个月在县委勾心斗角时更加平静。陈书记的离开、职场的失意、李父的反对……所有这些曾让他辗转反侧的烦恼,在生死考验面前,突然变得微不足道。
“等出去后,我想重新写那份农村教育调查报告。”王晓东目光坚定,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绝,“不管有没有人看,我都要写完,为了那些孩子,也为了我的初心。”
李丽玔微笑着看着他,眼中满是爱意:“这才是我认识的王晓东,那个心怀梦想,永不放弃的王晓东。”
凌晨三点,救援队的哨声终于隐隐传来。当手电筒的光束照进炭窑时,王晓东正用身体为李丽玔挡风,两人相互依偎着打盹。带头搜救的竟然是林雅本人,她的冲锋衣结满了冰碴,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看到两人安然无恙,眼中闪过一丝释然。
“活着就好。”林雅简短地说道,转身对队员下令,“准备担架,女同志头部受伤,男同志可能有肋骨骨折。”
回县城的路上,林雅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言不发。直到车队驶过县委大门,她才回头对王晓东说:“下周一早上八点,到我办公室报到。带上你那篇没写完的教育改革方案。”
王晓东愣住了:“我现在在档案室……”
“我知道你在哪儿。”林雅打断了他,目光如炬,“陈志明说得没错,你是个有想法的人。而我需要能做事、敢担当的人。”
车停在县医院门口,医护人员迅速围了上来。林雅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如刀:“别让我失望,王秘书。”
担架上的李丽玔悄悄勾住王晓东的手指,两人相视一笑。暴风雪尚未停息,但某种比冰雪更坚韧的东西,已经在这个漫长的冬夜悄然成形。它将支撑着他们,勇敢地面对未来的一切挑战,向着光明的未来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