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虽以中原自居,可生活习性却更偏向于北方,平原地带官道四通八达、交通便利,百姓们出门皆以车马鲜少坐船。
郦大娘终日坐在逼仄的马车中摇晃,遂带着女使出门走走、顺道瞧瞧热闹。
她们从汴京出来已经走了两日,到了汴河与洛水交汇之处的中牟县,河水宽阔、码头处许多的商船或停靠岸边、或继续赶路,十分热闹。
大的气势磅礴、直如泰山压顶,小的只有三尺宽、在河流中间穿梭如鲫,每每与大船擦肩而过,没有惊险、只让人觉得它来去自由,随心所欲。
郦大娘看的入神,沿着堤岸便越走越远。直至芦苇丛生的人烟稀少之处,渐无人烟鼎沸之声、倒传来风吹芦苇悉悉索索的沙沙响,竟忽然有种天地悠悠独我一人的萧瑟之感。
不过这种宁静只有刹那,便被前方不远处的争吵声打断。
透过芦苇看去,只见那边支流河道边上站着个扶着瞎眼老妇的年轻学子,瞧着与杨羡差不多大,虽眉清目秀,却瘦弱的紧。
似是一对母子、紧紧依偎的站在码头、与一行船上粗壮的船夫对峙。
船夫挥舞着手臂驱赶斥骂道,“没钱坐什么船?还是举子呢,我呸!”
这处不似码头繁华,既无商船、也无行人,只有他们几个,似是知道理亏,故意找的这个地方。
那船夫脸庞黑红,满面的狰狞与小人得志,似是以他这样的身份,能对着别人颐指气使是怎样的荣耀与惊喜。
老妇攥着手中盲杖、脸羞的通红,举子仍神情自若的冷笑道,“当初是你东家求着我上的船,怎的此时用完了人,竟矢口不认了?!喊他出来与我当面对峙,看无礼的到底是谁!”
此处实在偏僻,饶是郦大娘站的远,也将他们的争吵听个清清楚楚。
船夫也不听他的分辩,只嚷嚷道,“少说这些,你就说你给没给钱吧!”
那举子反唇相讥道,“收了我的公券、误了我赶考的时候,居然还敢问我要坐船资?
从江州出来时,可是有许多人看见我上了你家的船,明明号称一路不停,偏偏却没赶在二月二十之前入得汴京。
你猜若是我回江州去提举学事司中告上一状,你家主人有没有好果子吃!”
船夫应是知晓厉害,色厉内荏的支吾道,“什么公券、压根没见过,红口白牙的谁信你?我就不信了,带着你那瞎眼的娘,你还能走回江州去?
快走快走,真真晦气!”
说着收起舢板,就要开船走了。
母子两个一应行礼全无,孤身落在此处、惶惶不可终日。老妇疾行几步,想追上去阻拦,“不能走,不能走!”
可她目盲,只能踉跄两步,险些倒在地上。她身后的举子急忙阻拦,小声劝慰起来。
春来问道,“大娘子,什么是‘公券’?”
郦大娘答,“但凡贫寒举子无路资可供赶考,州府便会为其发放公券。凭这个能在沿途驿站免费吃饭,也能交于商家充抵路资。
他应当是坐这家的船进京赶考,船家收走他公券可以去驿站换取钱财。”
“呀…”春来大吃一惊,“可春闱已经过了啊!”
郦大娘叹息道,“这便是科考的艰难。本朝幅员辽阔,路途遥远的举子们一路进京,路上别说吃喝,便是饿死、病死、被山匪路霸打死的、也不知有多少。
他能带着位眼盲之人走到这里,还不知受了多少苦难,真是可怜。”
春来怒道,“这船家真无良,听那意思竟白白耽搁了他,下次可是三年后呐!瞧他穷的,可还有钱帛能等下次?”
郦大娘如何知道,只能为可怜的母子一声长叹。
老妇嘤嘤哭泣、哽咽道,“都怪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你也不会上了这条船。”
“分明是他们言而无信,与娘有什么相干?”学子将她扶到一处平整的石堤坐下,柔声劝道,
“上船时说好让我给他们做账,以抵您的船资,偏为了生意又在罗山县耽搁行程,这才误了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