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三年春分,兴庆宫的牡丹开得铺天盖地。姚黄如金箔裁就,魏紫似霞帔垂落,最妙的是那株“白雪塔”,层层叠叠的花瓣堆成雪砌的玲珑塔,在晨露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沈予乔握着新制的琉璃放大镜,正对着花蕊研究花粉形态,忽听得远处传来喧哗,夹着宫娥的惊叫。
“沈姑娘!”李偃飞的声音穿过花廊,她今日身着浅青官服,腰间玉牌在牡丹光影中时隐时现,“太府寺丞陈大人倒在‘雪塔’花丛里,情况不对。”
穿过九曲花径,沈予乔看见陈大人俯卧在白牡丹丛中,玄色官服上沾满花瓣,后颈处插着支雕花银簪,银鎏金的牡丹花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最诡异的是,渗进花瓣的血迹竟凝结成五瓣花形,宛如白牡丹开在染血的绢帛上。
“死后伤。”沈予乔戴上棉手套,轻轻转动尸体,“致命伤在咽喉,被锐器割断气管,银簪是死后插入的。”她用放大镜观察死者紧攥的右手,指甲缝里嵌着几点翠绿色粉末,“绿牡丹花粉?可今年的‘蓝田玉’尚未开放。”
李偃飞皱眉蹲下:“孙师傅昨日还在花房抱怨,说陈大人否决了他的嫁接术,连试种的三株‘蓝田玉’都被移出花会。”她指尖划过死者咽喉的伤口,“切口平整,像是用修花刀所致——花匠常用的工具。”
沈予乔心中一凛。牡丹盛会筹备时,她曾见过孙师傅演示“牡丹嫁接术”:将绿牡丹的芽苞接到百年老株上,培育出的“蓝田玉”花瓣能在月光下泛出青玉光泽。当时陈大人以“奇技淫巧,有违农本”为由驳回,孙师傅当场摔了修花刀,刀把上的牡丹纹与死者咽喉的划伤弧度惊人相似。
“取花瓣上的血珠。”沈予乔取出羊脂玉碟,“血滴呈伞状扩散,说明凶手让血液顺着银簪引流,刻意制造牡丹状血迹——这不是冲动杀人,是精心设计的示警。”她忽然注意到死者腰间玉佩裂痕,“裂痕里有泥土,像是被人拽扯过,泥土颜色……”
“和花房后的苗圃土一样。”李偃飞接过话头,眼中闪过冷光,“陈大人昨日申时初刻曾与孙师傅在花廊争执,有三个花童目睹。”她起身时袖角拂过白牡丹,花瓣上的血珠突然折射出虹光——是银簪上的碎钻在暮色中反光。
验尸房的铜炉烧得通红,沈予乔将指甲缝的花粉放在琉璃片上,借烛光观察:颗粒呈不规则五边形,表面附着细小的靛青颗粒。“果然是‘蓝田玉’。”她对照《花经》批注,“孙师傅用石青粉调和晨露培育,这种花粉全长安只有他手中有。”
“但‘蓝田玉’的花苞还未绽开。”李偃飞递过一杯温茶,指尖不经意间划过沈予乔腕间的同心镜银镯,“他哪来的花粉?除非……”
“除非他早就在筹备。”沈予乔突然想起孙师傅苗圃里的遮光布,“绿牡丹喜阴,他却在命案前两日掀开遮光布,故意让花苞受晒——提前剥落的花粉,正好成为他的‘杀人印记’。”
更鼓敲过二更,沈予乔带着验尸报告赶往花房。月过花梢,千株牡丹在夜色中勾勒出墨色轮廓,唯有孙师傅的苗圃亮着灯。她隔着窗纸看见老人正在擦拭修花刀,刀刃上的反光映出他鬓角的白发——那是前日争执时,陈大人扯落的发簪划出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