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桓沉吟之际,一旁侍立的铁牛,那双常年与炉火、铁水打交道的眼睛,此刻却透着一股与粗犷外表不符的敏锐。
他注意到官家盯着那包火药,眉宇间似有未尽之意,心中一动,便大胆上前一步,躬身道:“官家,方才试射,小人也看明白了。此枪之弊,管身材质固然要紧,但这火药……似乎也大有文章。”
吕颐浩站在铁牛身侧,见这老匠竟敢在官家沉思之际主动搭话,心中微微一紧,正欲开口示意他莫要多言,却见赵桓已然抬起头,目光中竟带着几分赞许与兴趣。
“哦?”赵桓看向铁牛,语气平和,“铁师傅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铁牛得了官家许可,胆气也壮了几分,沉声道:“官家,小人斗胆。这火药,自前唐便有方士炼制,我朝军中亦有沿用。然其威力,时大时小,难以捉摸。小人曾听闻,有些道家炼丹,讲究‘去芜存菁’,莫非……这火药的原料,亦有精粗之分?方才官家所言‘精药’二字,小人以为,或指此意?”
“哈哈哈,好一个‘去芜存菁’!”赵桓闻言,不禁朗声笑了起来,心中对这铁牛更是高看了一眼。
此人虽是匠人出身,不通文墨,却能从自己只言片语中悟出关窍,实属难得!
“铁师傅所言,深合朕意!”赵桓赞道,“朕也正有此虑。这火药三物,硝石、硫磺、木炭,若其本身不纯,混杂太多无用之物,纵然配比得当,研磨再细,其力亦难尽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吕颐浩和同样面露思索的楚材、沈括,继续道:“朕幼时好读杂书,曾于一卷残破不堪的《淮南万毕术》批注之中,窥得些许炼制猛火药的法门,只是当时未曾深究。方才观那突火枪喷发之状,方才忆起一二。其核心,便在于这原料的‘精炼’二字!”
吕颐浩与三位匠师闻言,皆是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望向赵桓。官家竟从古籍中觅得了炼制猛火药的秘方?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敢问官家,那古籍所载,是如何‘精炼’这火药原料?”吕颐浩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期盼。
赵桓微微一笑,他要的便是这个效果。他并不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问道:“诸位师傅皆是此道行家。依尔等之见,这硝石、硫磺,若要提其纯度,当用何法?”
此言一出,铁牛与楚材、沈括皆陷入沉思。他们虽未曾系统地研究过原料提纯,但常年与这些物料打交道,多少也有些经验和猜测。
铁牛率先开口:“官家,小人曾见土法熬硝,将那硝土置于大锅之中,加水熬煮,再用草木灰过滤,所得硝霜,似乎比原先的硝土要洁白一些。只是此法粗陋,得硝不多,且纯度亦有限。”
楚材也道:“小人曾听闻,有些方士炼制丹药,会将硫磺以火煅烧,去其石性,或能使其更纯。只是此法用于火药,不知是否可行。”
沈括则从另一个角度思考:“官家,小人研磨琉璃,深知原料纯净之重要。若能将这硝石、硫磺,如同淘洗金沙一般,反复漂洗、沉淀,或能去除其中部分泥沙土石。”
赵桓听着三人的见解,不住点头。这些都是基于他们实践经验的朴素想法,虽然离后世精密的化学提纯相去甚远,却也并非毫无道理。
“诸位所言,皆有可取之处。”赵桓总结道,“朕在那古籍批注中所见之法,与铁师傅所言‘熬煮’之法,有几分相似,却更为精细。其法曰‘熬硝结晶’:取上等硝土,溶于滚水,以猛火煎熬,待水分渐少,便转文火,细心看顾。其间需不断撇去浮沫,再以麻布或细绢反复过滤。待那硝液浓稠,便将其移至阴凉之处,静待其冷却。如此,便可析出晶莹如雪的精硝。若一次不成,便反复熬炼数次,其纯度必能大增!”
他接着道:“至于硫磺,楚材所言火煅之法可行,但需掌握火候,避免其过度升华损耗。亦可将其研磨成粉,以水漂洗,去其浮杂。木炭则需选用上等柳木、松木,烧制透彻,务求其轻、松、黑亮。”
这一番话说下来,虽未涉及过于高深的化学原理,但其中的关键步骤和注意事项,却已然点明。吕颐浩听得是双目放光,铁牛、楚材、沈括更是如醍醐灌顶,许多以往模糊不清的念头,此刻都豁然开朗!
“官家圣明!此等精法,小人闻所未闻!”铁牛激动得满脸通红,“若依官家此法,小人有把握,炼制出的火药,威力定能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