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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样,一人,一犬,一二胡,浪迹天涯……
盐碱地蒸腾的热浪扭曲了地平线,老狗舌头耷拉在嘴边,银灰色毛发沾满黄色尘沙。我摸着它凹陷的肋条,把最后半瓶水倒进豁口瓷碗。远处盐湖泛着诡异的粉红色,像爷爷临终前咳在琴杆上的那抹血痕。
那夜在废弃石油小镇,月光把残垣照成森白骨架。老狗突然对着坍塌的钻井架低吼,背毛根根竖起。我解下二胡试音时,琴弦竟自主震颤出《江河水》的悲鸣。它焦躁地刨着沙土,直到拽出半截生锈的狗链——和我琴头雕的盘龙锁扣一模一样。
沙暴来得毫无征兆,天地瞬间变成滚动的黄褐色毛玻璃。老狗咬住我裤脚往反方向拖,我们跌进被风蚀的雅丹裂隙。它在黑暗中发出幼犬般的嘤咛,用温热的舌头舔我冻僵的手指。当我把二胡琴箱扣在它身上当护甲时,紫檀木突然泛起幽光,那些沉淀百年的松香与血泪化作暖流包裹住我们。
在敦煌夜市卖艺那晚,穿羊皮袄的老牧人往琴盒扔了块风干羊肉。他的牧羊犬围着老狗打转,两双琥珀色眼睛在篝火中闪烁如星。"你这狗带着前世债呢。"老人摩挲着琴杆上的血斑,"当年丝路上的驼铃犬,也是这样护着乐师的驼队。"
鸣沙山的月牙泉结冰时,老狗开始啃食骆驼刺。它仍会在《阳关三叠》的泛音里仰天长啸,但奔跑时右后腿明显发僵。某天清晨我发现它把捡来的矿泉水瓶整齐排成五声音阶,最末的空瓶指向祁连山方向。
我们在张掖丹霞迷路那天,山岩呈现出琴身般的赭红色纹路。老狗突然发疯似的冲向彩虹峡谷,我跟在后面摔得满手血痕。它停在一处风化岩洞前,洞壁残留着炭笔绘制的工尺谱,旁边还有爪印形状的远古岩画。
穿冲锋衣的摄影团队发现我们时,老狗正对着七彩敖河合奏《高山流水》。戴翡翠耳环的女导演举起单反:"这画面能拿国家地理大奖!"她的助理却盯着琴筒惊呼:"这蟒皮纹路…该不会是?"
暴雪封山前夜,守林人的小木屋飘出土豆炖肉的香气。老狗趴在火塘边,眼睛映着跳动的火焰。我擦拭琴筒时,它突然用前爪按住那把祖传的牛角琴码。紫檀木传来细微颤动,三十年前我曾观摩一位老瞎子在牛棚偷拉《怀乡曲》的旋律,竟透过爪垫传进我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