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瘸子的修鞋摊像块发霉的膏药,紧贴在霞飞路拐角的砖缝里。三只补鞋机"咔嗒咔嗒"啃着破皮鞋,蜂蜡焦味混着黄梅天的霉湿气,熏得墙根的野猫直打喷嚏。老皮匠独眼里映着胶卷盒的金属光泽,龟裂的拇指摩挲着"昭和十三年"钢印——这是虹口照相馆失窃的德国显影盒,此刻裹着层风干的补鞋蜡,活像块长了绿毛的臭豆腐。
"陈先生这皮鞋跟要加个钢板么?"锥子尖突然戳进暗格,指甲盖大的胶片滑进蜂蜡罐。孙瘸子咧开镶金的门牙,露出牙缝里的牛皮碎屑:"前日给麦兰捕房补马靴,鞋跟里藏着法兰西娘们的蕾丝底裤!"
陈默的旧皮鞋在补鞋机上投出斜长阴影,恰好遮住罐底"汪兆铭"字样的钢印。弄堂口爆米花的"嘭"声炸响时,老王头的铅灰车正巧碾过石板缝,1937年新铸的"砼"字碎屑簌簌落进蜂蜡罐。
陈默看着孙瘸子的头顶,词条显示 :
孙瘸子
表面身份:霞飞路修鞋匠(1928年从业至今)
暗线代号:"蜂蜡"(军统上海站情报传递组)
年龄:49岁(生于1889年,辛亥年参加武昌起义负伤致残)
伪装特征:左腿木质义肢
专属道具:枣木楦头(中空设计,可存储5cm胶卷)、蜂蜡罐(显影定影双效溶剂)
近期任务:回收汪伪政权修订版演讲稿母片(昭和十三年东京洗印厂特供胶片)
"孙师傅的手艺能补东洋人的木屐带么?"陈默的皮鞋尖轻点三下踏板,补鞋机的皮带突然绷紧。老皮匠的楦头在鞋底敲出三长两短,暗号混着《天涯歌女》的杂音,惊得电线杆上的灰鸽扑棱翅膀,翅尖扫落片昭和十年的樱花残瓣。
隔壁烟纸店的阿七突然探出头:"瘸子叔,我的木拖板带又断了!"破草鞋甩过来时,陈默的钢笔"恰好"滚进阴沟盖缝隙。孙瘸子俯身捡笔的刹那,蜂蜡罐底的胶片已滑入陈默的鞋舌夹层。
"修鞋修出花头精了?"醉醺醺的包打听晃过来,酒气喷在显影盒上,"这铁盒子能补不能?"孙瘸子独眼闪过寒光,锥子尖突然戳穿鞋底:"能补!拿你裤裆里藏的老鼠须来换!"
弄堂深处飘来吴婶的尖嗓:"死瘸子!我的铜勺柄呢?"老皮匠嘿嘿笑着,从补鞋机底下摸出半截汤勺,勺柄早被熔成显影夹子。当百乐门的霓虹灯染红胶卷盒时,陈默的鞋跟已踩着"汪兆铭"的钢印,踏碎了青石板上的一滩陈年蜂蜡。
暗室闷湿如蒸笼,三十七口腌菜缸在逼仄空间里围成八卦阵。孙瘸子的木质义肢卡在缸沿缝隙,发出朽木摩擦的"吱呀"声——这是用辛亥年武昌城门的门轴改造的,每逢黄梅天就泛着尸臭味。
"显影液得用吴婶熬过三道的肉皮冻,"老皮匠的刮刀搅动陶缸,浑浊液体里浮着几粒花椒,"掺了高粱烧才压得住东洋胶片的药膜。"陈默的皮鞋尖踢到半截泡烂的《申报》,1938年汪精卫投敌宣言的铅字正被蛞蝓啃食。
胶卷浸入鞋油与明矾的混合液时,孙瘸子突然哼起楚剧《文昭关》的调门。这是他当年给武昌新军第八镇修军靴时学的,此刻跑调的梆子声震得腌菜缸嗡嗡共鸣,竟将显影速度提升了三成。汪精卫的八字胡在第三版演讲稿上渐显,烟头烫穿的"东亚共荣"窟窿里,渗出东京审核官用的"樱花牌"烟丝碎屑。
"您瞧这补丁打得!"老皮匠的锥子尖戳着胶片划痕,青帮暗语混着楚剧唱词:"汪先生这演讲稿改得,比我补的破草鞋还漏风!"泛黄胶片上的银盐颗粒突然聚成星图,在玻璃板上映出长江流域的坐标——正是汪氏原稿被删的"日军驻屯点"章节。
暗室顶板突然渗下污水,在汪精卫的眼镜片上洇出个骷髅图案。孙瘸子独眼里的加密镜片红光骤亮,胶卷齿孔在放大镜下现出摩尔斯电码的节奏:"东京印厂的打孔机,每版齿痕对应支那派遣军的电台频段。"他义肢膝盖"咔嗒"弹出铜制游标尺,"昭和十三年四月改版的齿距,正合日军"出云号"巡洋舰的无线电波长!"
隔壁吴婶剁腌菜的"咚咚"声穿透板壁,震得显影液泛起涟漪。孙瘸子突然用楚剧唱腔念起电码:"哒嘀嘀哒——这是江阴要塞的潮汐表!"沾着鞋油的食指在玻璃板划动,银盐星图竟与长江暗沙航道重合,二十七处删改墨迹化作日军布雷坐标。
暗室铁门突然被拍响三长两短,孙瘸子独眼闪过庚子年巷战的凶光。他猛踩义肢机关,腌菜缸阵"轰隆"转动,将显影中的胶片藏进武昌起义时的汉阳造弹药箱。当陈默摸到箱体弹痕里的血锈时,老皮匠已换上油滑的市井腔调:"修鞋两块,补胎加五毛——"
百乐门的霓虹透过缸阵缝隙,在汪精卫的残破演讲胶片上投出"和平救国"的幻影。而真正的密码,正随着孙瘸子漏风的楚剧调子,渗进长江畔的潮湿夜雾里。
杉木棺材横在腌菜缸阵中央,辛亥年武昌城头的硝烟味还沁在棺材板的弹孔里。孙瘸子的木质义肢"咔嗒"卡进棺底暗槽,三十七口腌菜缸应声转动,在潮湿的暗室里摆出北斗七星的阵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