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弄堂飘着晨雾,林蝶衣的枣红旗袍在豆浆摊蒸汽里忽隐忽现。她指尖绕着陈默衬衫的第二颗纽扣,苏州腔黏得能拉出丝来:"昨夜吓煞人哉!陈先生为张破纸头连命都不要?"
"阿拉吃报馆饭的,看到独家新闻比猫闻到鱼腥还馋。"陈默把温豆浆塞进她掌心,袖口露出的纱布渗着黄药水,"好比侬在百乐门,听到新曲牌不也急着学?"
林蝶衣的珍珠发夹突然戳到他喉结:"骗人!那图纸筒火漆印着菊花纹,当我勿认得?"她睫毛忽闪如蝶翼,在陈默锁骨处投下细碎阴影,"上趟东洋领事夫人来跳舞,皮包上也有这种纹样..."
陈默突然俯身咳嗽,豆浆泼湿半张《申报》:"巡捕房说这牵扯领事馆工程腐败,阿拉总编要拿头条..."他抖开报纸社会版,昨夜废墟照片旁配着醒目标题——"暴雨暴露豆腐渣工程"。
"算侬狠!"林蝶衣拧他胳膊,旗袍腰侧暗袋突然掉出颗奶油话梅,"夜里咳得凶含这个,比侬抽的哈德门强。"她踩着露趾皮鞋哒哒走远时,陈默才发现话梅纸裹着半块绣帕——正是那日遮雨的栀子花手帕残片。
阁楼地板上的图纸泛着羊皮腥气。陈默用修相片的镊子挑开残卷,硝化甘油腐蚀的痕迹如蜈蚣爬满纸面。真正令他后脊发凉的是图纸背衬——这竟是1936年日本陆军工程部的制式网格纸,横纵线交点上印着极浅的"甲"字暗纹。
墨线勾勒的排水系统里暗藏杀机:主管道在领事馆地下三米处突然分岔,延伸向公共租界发电厂的支管标注着"砼-7"符号。陈默的钢笔尖在"砼"字上打转,这混凝土代号在工程规范里本该是"C30",而"7"对应的标号远超当时上海建材强度。
窗台盆栽突然无风自动,他借着晨光调整观察角度。图纸正面被污水晕染的墨团里,竟浮出片假名书写的"玉碎"批注。陈默摸出暗房用的显影液轻扫,羊皮纸纤维间渗出靛蓝纹路——这是用德国施德楼墨水写的自毁装置启动流程,遇碱显色的特性与领事馆喷出的硫磺污水不谋而合。
"虹口水泥厂上月爆炸..."他翻出剪报本,火灾现场照片里同样有个"砼-7"标记。当放大镜移到领事馆图纸某处裂缝标识时,陈默的钢笔突然打滑——墨水滴在"玉碎"二字上,竟与背面的陆军暗纹严丝合缝。
楼梯传来房东太太的脚步声,陈默迅速卷起图纸塞进莱卡相机盒。盒底躺着林蝶衣的话梅核,不知何时被刻成了微型栀子花样,细密齿痕里还沾着她的口脂香。
霞飞路"云裳裁缝店"的铜铃叮当两短一长,陈默摸着西装第三颗纽扣走进店内。茉莉正俯身整理英国呢料,左手小指上的银顶针在日光灯下微闪——这是确认安全的信号。
"陈先生的马甲要绲边还是镶牙?"她指尖划过布料样本,苏州话里掺着重庆腔的儿化音。
"要苏州双面绣,领口锁牡丹扣。"陈默的食指在桃木柜台敲出七长三短的节奏,这是本周更新的《申报》广告栏密码。
茉莉突然拽过皮尺绕他脖颈:"量尺寸得去后间,西洋镜照得准。"转身时旗袍开衩处的蕾丝扫过柜台暗钮,试衣间的三面镜墙悄然移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