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土机碾过筒子楼的最后一堵砖墙时,庄图南听见了时光裂帛的声响。
碎砖堆里滚出半截搪瓷痰盂,“安全生产”的红字在尘土中忽明忽暗。林芸熙弯腰拾起块碎玻璃,镜面映出远处湖畔花园的塔吊——那里正在浇筑第一根承重柱,混凝土里封着那枚1983年的Intel芯片。
“马老师说,这栋楼要叫‘超英大厦’。”她将碎玻璃抛向废墟,锋利的棱角在夕阳下划出虹弧,“你爸不肯挂名,非让改成‘棉纺工人之家’。”
庄图南踢开脚边的老式算盘,木珠滚进地基坑洞。前世记忆中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此刻正在他绘制的图纸上舒展筋骨,而那个曾困住他半生的投行办公室,终究成了未干的墨迹。
(父辈的碑)
庄超英的劳模奖状镶在了奠基石里。
退休工人们用长满老茧的手掌抚过碑文,水泥未干的凉意渗入皱纹。老刘把公交调度室的搪瓷缸埋进地基,杯底“1982”的字样正对着芯片的位置:“当年马老师来装计算机,就是用这个缸子泡的龙井。”
马云系着安全帽过来时,回力鞋上沾满泥浆。他蹲下身,指尖在碑文上摩挲:“超英兄,当年那两百块......”话没说完就被庄超英塞了把栀子花:“马工,新世纪的电梯房可比计算机金贵。”
远处忽然传来沪剧锣鼓声。吴珊珊领着老年艺术团登上脚手架,的确良戏服在风里翻飞。她唱《罗汉钱》的嗓子有些哑,倒是衬得“金银花开向阳红”的唱词格外铿锵。林芸熙突然发现,吴珊珊锁骨上的烫伤被粉底盖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朵栀子花样式的纹身。
(新火炊烟)
筒子楼拆迁户搬进新房那日,庄图南在电梯里闻到熟悉的腌笃鲜香。
张家阿婆的新高压锅噗噗冒气,不锈钢锅盖映出她涨红的脸:“十八楼哎,比晒台还高!”老刘的儿子开着搬家公司卡车,车头挂着“棉纺工人专享八折”的横幅,轮胎上还沾着当年信访办的梧桐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