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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文庙喋血

他们一步步退回到大成殿前那高高的月台之下,面朝着殿内庄严的孔子圣像,也面朝着殿外那混乱的战场,一个接一个,沉默而庄重地跪了下去。

膝盖撞击在冰凉坚硬、沾染着泥污和血迹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先是十几个,然后是几十个,上百个……越来越多的士子汇聚过来。

他们或白发苍苍,或稚气未脱,此刻都挺直了脊梁,如同风雨中沉默的石像,无声地跪满了整个文庙的庭院。

雨水混合着泪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滑落,滴在染血的青石上。

他们的沉默,比刚才的怒吼更具力量,如同一道无声的堤坝,筑在了圣庙之前,也筑在了所有目睹这一幕的蒙自百姓心头。

文庙内外的喧嚣,因为这突然出现的、沉默而庄严的跪姿,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即使是那些陷入狂暴的民众,看着这群跪在血泊与泥泞中的读书人,动作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悲怆的力量,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混乱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进了戒备森严的云贵总督行辕。

签押房内,檀香的气息也无法驱散那份凝重。

巡抚岑毓英,这位封疆大吏,身着便服,正背对着门,负手而立,望着窗外巡抚衙门里被雨水打得一片狼藉的芭蕉。

他身量不高,但肩背挺直如松,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沉稳。

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单调而急促。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一个穿着五品白鹇补服的武官,正是负责蒙自城防的参将,带着一身水汽和惊惶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急促:

“禀大人!文庙那边……出大事了!法国人强拆牌坊,一个老秀才……当场撞柱身亡!百姓暴动,围住了法国兵!法夷开了枪,伤了几个百姓!现在……现在文庙内外乱成一锅粥!士子们跪满了院子,全城店铺都关门罢市了!大人,情势万分危急,标下……标下请令,速调抚标营、督标营精锐弹压!迟恐生变啊!若法国人再有死伤,朝廷怪罪下来……”

岑毓英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两道浓眉深深锁紧,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参将那张因焦急而涨红的脸,最终落在他沾满泥点的官靴上。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和参将粗重的喘息。

“弹压?”岑毓英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

“弹压谁?是弹压那些被逼得家破人亡、祖宗牌位都要被掀了的百姓?还是弹压那些血溅圣庙、以死明志的读书种子?”

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旁边侍立的心腹师爷,“抚台大人那边,可有消息?”

师爷立刻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回大人,抚台大人派人传话,言道‘民气汹汹,事涉文庙根本,当慎之又慎。’ 并说……已‘偶感风寒’,今日不便视事。”

岑毓英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牵动了一下,似有一丝冷笑,又迅速隐去。

他踱回书案后,并未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亮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计算着某种看不见的筹码。

参将跪在地上,心急如焚,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大人!法夷那边催得紧!那个杜普雷,还有几个兵,被百姓围在文庙里,生死难料!万一……万一他们真被愤怒的百姓……那……那可是泼天的大祸!洋人必定借机兴兵!朝廷降罪,我等万死难辞其咎啊!督宪,不能再犹豫了!”

岑毓英终于停下了敲击的手指。他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阴沉的天色,那眼神深邃如古井,似乎穿透了重重雨幕,看到了文庙前那跪满庭院的沉默身影,看到了百姓眼中燃烧的怒火,也看到了京城朝堂之上可能投来的猜忌目光。

“急什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文庙乃圣贤重地,自有浩然正气护佑。法夷无礼在先,激起民变,此乃咎由自取。至于调兵……”

他微微侧首,对着那跪地的参将,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令下去,各标营兵马,未得本督亲笔手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动!违令者,军法从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心腹师爷,语气缓和下来,却更显深意,“另外,让府衙的人,去‘疏导’一下。记住,是‘疏导’!告诉那些士绅百姓,聚众闹事,冲击洋人,终究是授人以柄。圣人之道,在明理,在持重。让他们……适可而止。民心,不可侮,然亦不可滥用。”

“标下……遵命!” 参将愣了一下,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重重叩首,领命而去。

师爷心领神会,立刻低声应道:“是,巡抚大人,属下这就去安排,定将督宪‘体恤士民,顾全大局’之意,委婉传达。”

岑毓英不再言语,重新转过身,面对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雨帘。

签押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他挺直的背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

窗外,雨势似乎更大了。

文庙内的混乱,在岑毓英那一道“疏导”令下,悄然发生着变化。

府衙的胥吏和本地有声望的耆老开始出现在人群中。

他们并未携带武器,也未强行驱散,只是苦口婆心地在愤怒的人群边缘劝说着:

“父老乡亲们!听老朽一言!陈老先生的冤屈,天地可鉴!巡抚大人已然知晓,定会为我等做主!洋人固然可恨,可若真闹出人命,尤其是洋人的命,朝廷怪罪下来,洋兵大举来犯,受苦的还是我们蒙自的百姓啊!”

“张先生,诸位秀才公!巡抚大人让带话,说体恤各位尊师重道、护卫文庙之心,天地可表!然事已至此,更需持重!血溅圣庙,已是惨剧,万不可再生枝节,授人以柄,令亲者痛仇者快啊!大人说,‘适可而止,民心不可侮’,请诸位三思!”

这些话,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小心地滴入了几滴凉水。

愤怒的百姓看着那些跪在雨中、沉默如铁的士子,又看看大成殿内肃穆的圣像和那块沾染着陈砚斋鲜血的“万世师表”匾额,冲天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悲愤所取代。

紧握的拳头松开了,高举的扁担放了下来。有人开始默默啜泣,为死去的陈老先生,也为这屈辱的现实。

包围圈虽然没有完全散开,但那股要撕碎一切的狂暴戾气,如同被无形的堤坝约束住的洪水,虽依旧汹涌,却暂时失去了决堤的冲势。

杜普雷和那几个被挤在角落里的法国士兵,惊魂未定地喘息着,依旧被无数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却暂时脱离了被当场撕碎的险境。

他们背靠着冰冷的宫墙,枪口对着人群,但手指扣在扳机上,却不敢再轻易动弹,因为每一次枪栓的细微响动,都会引来人群一阵压抑的咆哮和更紧的围逼。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雨水冲刷着地面的血迹,却冲不散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仇恨。

杜普雷从未感觉时间如此漫长而难熬。每一滴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都像是一记鞭笞。

汗水、雨水混杂着脸上的污泥,让他狼狈不堪。

身边士兵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恐惧如同实质般压迫着他。

他无数次望向宫门的方向,期望看到大队清军前来“解围”的身影,然而除了更多闻讯赶来、沉默围观的愤怒面孔,什么也没有。

清国的官员,如同消失了一般。他开始意识到,那个看似软弱的云贵总督,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极其危险的方式,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该死的官僚!该死的野蛮人!”杜普雷在心中疯狂咒骂,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恐惧攫住了他。他引以为傲的工程蓝图,他精心规划的铁路线路,此刻在周围这无数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注视下,显得如此脆弱可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直紧紧攥在手中、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边缘甚至沾上了不知谁的血迹的铁路勘测蓝图一角,那象征着他殖民野心的精密线条,在血污的浸润下,显得格外刺目和……不祥。

夜幕,终于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沉沉地笼罩了蒙自城。

文庙内外点燃了火把,跳跃的光影在湿漉漉的宫墙和一张张疲惫而坚毅的脸上晃动,更添几分肃杀和悲凉。

跪在庭院中的士子们,衣衫早已湿透,冰冷的青石板汲取着他们的体温,膝盖早已麻木失去知觉,但他们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几个蒙着脸的妇人,挎着篮子,在混乱的掩护下,悄悄靠近月台,将几个还带着余温的粗面饼子和几竹筒清水,快速塞到跪在前排的士子手中。

没有人说话,只有眼神短暂的交汇,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悲悯。

就在这时,文庙侧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打斗声!几个地痞流氓模样的人,显然是被人收买,试图趁乱冲击跪地的士子,制造更大的混乱,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叫骂着:“装什么清高!挡着洋大人发财,就是挡着大家的活路!”“滚开!别在这儿碍事!”

然而,他们的叫嚣声还没落下,就被旁边早已怒不可遏的百姓淹没!

几个壮实的菜贩和铁匠铺学徒怒吼着扑了上去:“狗汉奸!找死!” 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

那几个地痞转眼就被愤怒的民众打翻在地,哀嚎着被拖出了侧门,扔进了外面的泥水沟里。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显示出民众维护士子、守护文庙的决心是何等坚定。

杜普雷在角落里目睹了这一切,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最后的希望——利用混乱脱身或制造事端迫使清军介入——也破灭了。

清国官员的“不作为”,蒙自百姓那铁板一块的敌意和团结,还有眼前这群如同磐石般沉默跪地的士子,构成了一个他无法打破的囚笼。

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脚下这片看似古老衰朽的土地,其内部蕴藏的力量和意志,远非他带来的几杆洋枪和一张蓝图所能征服。

一种冰冷的、混杂着恐惧和巨大挫败感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他的脊梁。

僵持,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第二天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湿漉漉的蒙自城头时,文庙内外的人群依旧没有散去。

士子们依旧沉默地跪着,如同扎根于青石中的石笋,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身体因寒冷和疲惫而微微颤抖,但眼神中的那份悲愤与决绝,却如同淬火的钢铁,在晨曦中熠熠生辉。

包围圈也依旧存在,百姓们或站或坐,靠着墙根,啃着冷硬的干粮,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宫墙角落那几个如同困兽般的法国人。

杜普雷的精神和体力都已濒临崩溃的边缘。他脸上沾满了干涸的泥点和不知是汗还是雨的水渍,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那身曾经笔挺的呢绒外套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沾满了污秽。

他身边的士兵更是狼狈,端着枪的手臂早已酸痛麻木,眼神涣散,充满了绝望。

恐惧和饥饿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们的意志。

杜普雷最后一次望向宫门,那里依旧只有沉默的、充满敌意的人群,没有任何清国官员出现调解的迹象。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他彻底明白了那个云南巡抚岑毓英的用意——用沉默的纵容,用这片土地上民众自发的、不屈的愤怒,将他逼入绝境。

他所谓的“文明”和“力量”,在这片古老而倔强的土地上,遭遇了最彻底的失败。

杜普雷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终于,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肩膀颓然地垮塌下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身边的翻译,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和颓丧:“告诉他们……我们……放弃这个点……撤……撤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屈辱。

翻译如蒙大赦,立刻用带着哭腔的尖利嗓音,朝着围堵的百姓和跪地的士子高喊:“误会!都是误会!杜普雷先生说了!不拆了!这牌坊不拆了!我们走!我们马上就走!请让条路!”

这突如其来的宣告,并未立刻引发欢呼。人群依旧沉默着,无数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如同盯着即将被驱赶的丧家之犬。

过了好一会儿,在几位领头士绅复杂的示意下,包围圈才极其缓慢地、带着极度的不情愿和警惕,裂开了一道仅容数人勉强通行的缝隙。

杜普雷低着头,不敢看周围那些充满鄙夷和仇恨的目光,如同斗败的公鸡,在士兵的簇拥下,脚步踉跄地、狼狈不堪地沿着那条充满屈辱的“生路”向外挪动。

他感觉每一步都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脚下泥泞湿滑,一个士兵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引来人群中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就在杜普雷即将踏出文庙那染血的宫门门槛时,一阵穿堂风猛地刮过,吹得他手中一直紧攥着的那卷湿透的铁路蓝图猎猎作响。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图纸的一角,不知何时,竟深深地浸染着一片刺目的暗褐色——那是陈砚斋撞柱时飞溅出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那片污渍,像一块丑陋的烙印,正好覆盖在图纸上标注着“蒙自文庙”位置的那个点,以及由此延伸出去的一段规划线路之上!

暗红的血污,如同一条狰狞的毒蛇,缠绕在他精心绘制的铁路上。

杜普雷的手猛地一抖,仿佛被那血污烫伤,一股寒意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

他猛地抬头,视线越过混乱的人头,再次投向大成殿前那高高悬挂的“万世师表”巨匾。

匾额上,昨日那几点飞溅的鲜血,在晨曦中依旧清晰可见,如同几只冰冷的眼睛,穿透时空,冷冷地注视着他,也注视着那片浸透了他蓝图的污渍。

他仿佛听到了那个老秀才撞柱时那声绝望的闷响,看到了那双至死都燃烧着不屈火焰的浑浊老眼。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他猛地收回目光,几乎是逃也似的,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文庙的宫门,冲进了外面依旧阴沉的蒙自街道,只想尽快逃离这片让他遭遇惨败和梦魇的土地。

文庙内,跪了一天一夜的士子们,在那几个法夷狼狈消失于宫门外的瞬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

巨大的疲惫和悲痛如同山崩海啸般袭来。

许多人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呜咽声、压抑的哭泣声终于无法遏制地在死寂的庭院中响起,如同受伤野兽的低鸣。

几个还能勉强支撑的士子,挣扎着,相互搀扶着,挪到那根染血的蟠龙石柱前。

他们颤抖着,用撕下的干净衣襟,蘸着地上冰冷的雨水,一遍又一遍,无比虔诚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石柱上那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迹。

雨水冰冷刺骨,却洗不去那深入石纹的暗红印记。

一个年轻的士子,在擦拭石柱根部一块碎裂的琉璃瓦时,动作忽然顿住。

他拂开泥污,露出了瓦片下掩盖着的半截石刻。

那石刻深嵌在石基之中,字迹古朴苍劲,虽历经风雨,依旧清晰可辨,赫然是四个大字:

“宫墙万仞”。

他的手停在石刻上,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宫门外法国人消失的方向,又望向北方省城昆明的方向,最后,目光定格在头顶那块高悬的、同样沾染了血迹的“万世师表”巨匾上。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下,混合着眼角无声滑落的泪水。

庭院里,是劫后余生的悲泣,是精疲力竭的沉默。

而远处,蒙自城依旧笼罩在铅灰色的雨幕之下,死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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