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盛夏格外闷热,蝉鸣裹挟着柏油马路蒸腾的热浪涌进窗棂。六岁的我趴在竹席上摆弄变形金刚,额头上黏着几缕被汗水浸透的碎发。楼下诊所飘来消毒水混着中药的苦涩味道,这味道总让我想起每个月都要光顾的退烧针。
"小航——"
塑料玩具突然从指缝滑落,金属部件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支起耳朵,那声呼唤像浸在井水里的丝线,凉飕飕地贴着耳廓游进来。正对着电视打毛线的母亲忽然停下动作,织针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
"是不是阿虎来找你?"小叔放下啃了一半的冰棍,西瓜红的汁水正顺着木椅腿往下淌。他比我大五岁,总爱穿印着灌篮高手的背心在弄堂里疯跑。
我踮脚扒住窗台,水泥外墙上爬山虎的影子被夜风揉碎。路灯下空荡荡的,只有隔壁单元门洞飘着几片未烧尽的纸钱。那是王阿姨出殡时撒的,她三天前被摩托车撞死在巷口杂货店前,据说脑浆溅到了装话梅糖的玻璃罐上。
"小航——"
这次声音近得像贴在脖颈后的叹息,母亲手里的毛线团滚到桌底。我看见她后颈瞬间浮起的鸡皮疙瘩,像被撒了把白芝麻。小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冰棍掉在地上碎成几瓣,像滩凝固的血。
"我去楼顶看看!"我冲向铁门,拖鞋在楼梯间踏出急促的回响。背后传来椅子翻倒的动静,母亲在喊什么,但声音被某种粘稠的东西裹住了。顶楼铁门"吱呀"晃开时,月光像盆冷水当头浇下。
栏杆外浮着层灰蒙蒙的雾气,那呼唤声突然变得欢快起来,像是无数双手在扯我的衣角。等我回过神时,半边身子已经探出锈迹斑斑的护栏。楼下晾衣绳上挂着的白床单被风掀起,恍惚间幻化成王阿姨葬礼上的招魂幡。
"作死啊!"母亲从背后死死箍住我的腰,指甲几乎掐进皮肉。我这才看清自己离十二米高的地面只差半步,夜风卷着香烛味灌进鼻腔,楼下花圈上的挽联正在黑暗中幽幽反光。
奶奶举着手电筒冲上来时,光束里飘着细碎的灰尘。"整栋楼静得能听见针落地,"她布满老年斑的手在发抖,"我坐在天井纳凉,连只野猫都没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