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记忆,父亲总在外面征战,或者忙于朝政,臣甚少能见到您。
父亲回来时,臣与青雀迎上去,您总是抱青雀,没有抱臣。
师傅总说,世子要稳重,臣想,您大概喜欢稳重的世子。
父亲,稳重,从来不是臣的本性,臣是一个很爱玩儿的人。
父亲抱青雀不抱臣,让臣觉得,您不喜欢撒娇的臣。
那时,在臣心中,父亲是英雄,是臣仰望且崇拜的人,为了让父亲喜欢,臣也只能压抑着本性,一日比一日稳重。”
李世民心痛难忍,不由得酸了眼眶,“承乾,你一定要诛心为父吗?”
李承乾淡淡道:“这不是诛心,是事实。父亲,您疑惑不管哪一个臣,都粘着老爸。
今日臣告诉您,因为他是第一个看透臣的本性,循循善诱让臣释放本性的人。
在他面前,臣可以肆无忌惮的笑,同他没大没小,哪怕臣有千年的灵魂,却依旧能窝在他怀里撒娇卖痴。”
李世民胳膊肘撑在案上,双手抱住脑袋,哽咽着声音。
“天家重长子,承乾,为父知道你很好,对你疾言厉色,也只是想让你变得更好。”
李承乾十分平静的点头,“臣知道,所以臣一直都很努力,哪怕您抬举李泰,给他设立文学馆,提出让他住进武德殿,臣看着李建成的下场,无限惶恐也仍然努力。
直到,您到他的封地赦免死囚,大赦天下,这种殊荣只有天子可以有。
您说出那一句,人生寿夭难期,万一太子不幸,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何得轻之!
然后,臣的拜师宴,房玄龄收了拜贴又放了鸽子,让臣在朝野丢尽了脸面。
父亲,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不止朝野在观望,臣也在小心观望,您对此事的处置。
您没有任何处置,提都不提一句,房玄龄的影响力,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个时候,臣就知道了,臣这个太子做不长久了。
那一年,臣引突厥人入宫,还和秦英、韦灵符等人大行祭祀之事……”
说到这里,李承乾自嘲,“现在想来,那时的臣是真的傻,鬼神这种讳莫如深的事情,素来都是统治者忌讳。
前朝巫蛊之祸血淋淋摆在眼前,臣竟然蠢到那个地步。还是谢谢父亲,若无您的庇护,臣也等不到贞观十七年被废了。
臣寄希望于上天,希望那条瘸了的腿可以恢复如初,希望臣的稳重可以夺回圣心,希望父亲能终止您对魏王的盛宠,希望您可以敲打一下房玄龄,希望下一次上朝不再看到朝臣们轻蔑的目光,希望一觉醒来回到贞观十年之前。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怀揣的希望越大,最后就会越绝望。从那之后,您知道的,臣挺疯的。
既然稳成持重不能得到您的宠爱,既然注定是一个死人,那就在死前好好的疯一疯吧!
君心多变,父亲,说一句不敬的话,哪怕是现在,臣也没有寄希望走到最后。
卫太子可以起兵同汉武帝干一架,一来汉朝皇后能调兵,二来汉武帝不是马上天子,卫太子的娘舅表兄是卫霍。
一直以来,兵权保障皇权稳固,您这位马上天子的威望,岂是臣可以撼动的,有一天您看臣不顺眼了,一脚把臣踹下去,臣其实没有什么反抗之力。”
大殿针落可闻,刻漏“莎莎”声异常清晰。
“哭着过完一生,笑着过完一生,臣选择了得过且过,努力过好每一天,做好每一件事。至于未来如何,臣这个千年老鬼,也只能说一句,一切随缘。”
皇帝又哭了,李承乾揉着鬓角,有些头疼。
“宜春苑的秧苗长得极好,父亲可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