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顺着藤原雪咲的指尖,垂眸扫了一眼中间的那张牌,只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对于这方面的知识,他先前从未接触过,只是听说命运之轮是一张很不错的牌,而死神算是最差的牌。
就连第一次摸塔罗牌,还是在赌局开始前,检查牌面的时候。
所以对于妇人的讲解,叶初听得很是认真,说到符合的地方还会时不时点头,心想这东西在某些方面的确有可取之处,甚至颇为准确。
藤原雪咲的声音还在继续:“就是.....感情,不太顺。”
“是吗?”叶初点头的动作微微一滞,忽而笑了笑,语气倏地淡了下来,“我不太信这个。”
他笑得温和,仿佛方才那些点头的动作,全都只是出于礼貌而已。
藤原雪咲沉默了片刻,低低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叶初,还是在笑自己。
“……这一局,是我输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极了,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只是平静地宣布了一个本该如此的结局。
她的目光从叶初的脸上移开,转而看向地面上的藤原花子。
地上的血迹已渐渐凝固,空气中的铁锈味却久久不散,像是某种死兆,变得越发浓重,甚至连鼻腔里都仿佛染上了那股腥甜。
藤原雪咲的目光缓缓掠过藤原花子的脸,用视线一点点描摹着她的五官,似乎想要把这张年轻的面容镌刻在自己的心里。
“其实这三个孩子里,我最不看好的,就是她。”
“甚至我一开始想要收养的,也不是她,而是更像我年轻时的唐泽美月,可唐泽美月拒绝了,反而给我推荐了个小乞丐,也就是花子。”
“唐泽美月年纪轻轻就敢一个人进赌场出千,而那时的藤原花子甚至连在外围把风都做不好。她太笨了,学什么都慢,别人一遍就能记住的东西,她需要十几遍、几十遍,才能勉强学会。”
“花子这孩子,全身上下唯一可以称得上优点的,也就只有“听话”二字,可她实在太笨了,竟然把我教给她的最重要的事都能忘......”
藤原雪咲叹了口气,拿出手帕,将藤原花子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
动作间,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藤原花子的皮肤,在上面留下了几个细小的凹痕——她的皮肤早已失去了弹性。
她已经死了。
藤原雪咲的动作没有停下,只是声音放轻了些,一字一句地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达成目的的手段,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利用:金钱、身体、亲情、爱情、包括.....我。”
她轻柔地将藤原花子脸上最后一抹血迹擦掉,合上她的双眼,脸上浮现出一点点笑意:“我说的内容,这次,你可不要再忘了。”
那方手帕已经被血水染透,她试图用指腹擦去上面的颜色,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叶初上前两步,将自己胸前的口袋巾抽了出来,递到了她的手中。
藤原雪咲接过时顿了片刻,她展开那块干净的纯白丝帕,将它郑重地盖在了藤原花子的脸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眼,在心里做着最后的告别。
“Requiem aeternam dona ei, Domine.”
听到身侧突如其来的声音,藤原雪咲微微一愣。
“Et lux perpetua luceat ei.”
藤原雪咲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在胸前轻轻合起,低头默哀。
“Requiescat in pace.”
叶初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低声补上最后一句,结束了这场简短的祷告。
“Amen.”
过了几秒,藤原雪咲缓缓睁开双眼,看向身旁的男人,眼中多了几分真诚:
“……谢谢。”
她的眼神缓缓落回藤原花子的身上,那双平日里妩媚多情的眼睛,此时失去了原有的温度,像是结了一层薄霜,静静覆在那抹血色之上。
“原本是想把赌场交给她的……不过现在看来,我这间赌场,估计也走到头了。”
藤原雪咲转过身,不再去看身后那具早已冰凉的尸体,而是重新看向了叶初。
她的眼中带着几分犹豫,眼神似探究,又像是在暗自衡量着什么。
她的目光在叶初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慢慢落在那枚她再熟悉不过的、亲手设计的山茶花胸针上。
良久,她才收回目光,开口道:
“红隼会的资料,在我办公室的保险箱里。这东西……对你来说,应该也有点用吧?”
叶初没有立即回复,而是用指腹摩挲了一下胸前的山茶花胸针,眼底的情绪不明。
“你的条件是什么?”
藤原雪咲手指搭在矮桌的边缘,她的神情疲惫,似乎都快站不稳了,却强撑着,用相对平静的语气,维持着最后的一点体面。
“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她低声道,“说我重女轻男也好,疏于管教也罢……对于风树那孩子,我终究是亏欠的。”
“他太聪明了,只是年纪小,阅历浅……不然他的那点伪装,怕是连我也能一并骗过去。”
藤原雪咲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心里最后确认了一番,才打定主意,轻声道:
“……您若是有空,就帮我看着点他吧。大概也就只有您,能压得住他那副性子了。”
说完这些,她像是终于卸掉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缓缓向后跌坐回椅子里,眼神不再勉强硬撑,而是轻轻垂了下来。
她将椅子调转过去,正对着窗户的方向,将沉静的背影留给了叶初。
藤原雪咲偏头望向窗外,好似在一片漆黑中突然看见了什么,突兀地问了一句:“对了,你今天,为什么给我带花?”
“因为夫人的名字,让人不禁联想到雪白的花,经过花店的时候,正好看到,就买了一束。”
藤原雪咲一怔,像是忽然被什么击中,耳边好像响起了一道年幼的童声——
【雪咲,你是雪花,怎么天天穿得跟个草莓小蛋糕似的,你应该穿白色才对!就像山茶花那样,层层叠叠的,多好看啊!】
那声音从遥远的记忆传来,却又那么的清晰,竟还带着未曾褪色的顽皮与真诚。
藤原雪咲回忆起了男孩的脸,记起了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她轻轻低下头,唇角缓缓勾起,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也像是在许多年后,给那道童声做出的一句迟来的回应。
“……原来是这样。所以才是山茶花……我早该想到的。”
半晌,她才像是从记忆中抽离了出来,目光落在那瓶倒在地上的白花上。
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什么情绪了,只剩下一种很浅的、近乎疲倦的安静。
“二阶堂医生,您先走吧。”她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只要被风轻轻一吹,就会立刻消散,“我想一个人坐会儿……如果您担心我“赖账”,可以等一会再来看看。”
房门开合,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里只剩下了藤原雪咲一个人。
她捧起地上那束被鲜血浇灌、染上了血色的栀子花,放在鼻边,轻轻闻了闻。
虽然很淡,被血腥味和栀子花的花香掩盖,但熟悉各种花香的她,又怎么会认不出来那是什么。
但她埋首于红白之间深深地嗅了又嗅,仿佛对旁人避之不及的东西,甘之如饴。
窗外的雨似乎停了,那棵多年未曾开花的山茶花树,不知何时,竟悄悄开出一朵花来。
花瓣层层叠叠,如洁白无瑕的公主裙,一朵、两朵……直至开满了整个枝头,盛放在藤原雪咲的窗前。
藤原雪咲眼里仿佛映着漫山雪白的花,她的唇角微微弯着,露出一个像是解脱般的、温柔而平静的笑容。
山茶花簌簌落下,纷纷扬扬地飘进窗子,落在她的肩头,堆积在她的脚边,很快,便将她整个人包围。
而她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像一朵被雪覆盖的花。
过了许久,她才有所动作,终于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
她弯下了腰,从身侧拾起地上的左轮手枪,将枪口稳稳地对准了自己。
风穿过纸窗的缝隙,拂过矮桌,吹散了满屋的“山茶花”,也吹起了牌阵中间的那张塔罗牌。
身穿铠甲的骷髅骑士,手持黑色蔷薇十字旗帜,骑着白马,所过之处,皆是死亡。
——那从来都不是什么【命运之轮】,而是象征着绝望与希望的【死神】。
塔罗牌被风卷起,落到了乌木匣子旁,那枚印有【新月】图案的竹签边上。
是终结,亦是开端;是死亡,亦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