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声地在地上啜泣着，眼泪混着乌黑的血斑一同落下。我一只小臂无力地抓着另一只断臂的残肢，徒劳地想要阻止自己失血过多。与维塔的那场恶斗，让我彻底崩溃。我心里清楚，她那个生物魔法师盟友能轻易治愈她身上我好不容易造成的所有伤口。更别提她那整个团队了，他们中随便一个此刻都能轻松取我性命。就算他们没瞧见我逃到哪儿（但我对此深表怀疑），我留下的这一路血迹也足够暴露行踪。我头晕目眩，脑子都快没法正常思考了。我不禁琢磨，像人类那样陷入昏迷会是怎样一种体验。这里不是我的巢穴，我也没有储备的食物可以躲回去享用。我已经…… 已经…… 哎，日子都能数得过来了，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他跟我说这儿很安全。哼，我是来了，可我觉得这地儿根本不安全。甚至我都不确定自己还希不希望它安全。我好累好累啊，真的…… 受够了。这时，我听到小木屋的门开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猎人先来取我这条怪物的命呢？

“拉克？” 奥古斯特喊道，“你在这儿吗？”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不，不不不。别是他，别在这时候。他不能看到我这副狼狈样。可我听到他继续往屋里走，还关上了身后的外门。

“一切都还好吗？”

怎么可能还好啊！我希望他，不，是需要他赶紧离开！我都快死了，奥古斯特。就让我自生自灭吧。我尽量把声音压到最低，盼着他能放过我，可还是忍不住抽泣了一声。我的身体啊，总是这么不听使唤，跟我的脑子唱反调。

“拉克？” 奥古斯特又喊了起来，“拉克，是你吗？你受伤了吗？”

我受伤了吗？要是在来这儿路上随便咬上那几百个人里的几口，我立马就能生龙活虎！可我没有，我做不到。我再也回不去了，光是想到要对他们张开嘴，我的心就像被碾碎了一样。

他敲了敲浴室的门。

“拉克？你要是在里面就应我一声，不然我就进来了。”

“走开！” 我冲他怒喝道。

在遇到奥古斯特之前，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事儿。我本来有个计划的，可我却放弃了。为什么呢？

“拉克，地板上这是什么？” 奥古斯特严肃地问道，他向来只听自己的，根本不听劝！

我放弃计划，是因为我曾经很快乐。是他教会了我什么是快乐。他为什么就不能停在那儿呢？为什么那样还不够？我听到他跪了下来，在查看我滴落在他地板上的血斑。这会儿在浴室里，血更多了。我就坐在一滩血泊之中，脑子乱得根本没法思考。

“拉克？拉克！这是血吗？拉克！”

“走开！” 我再次吼道，“快滚！”

一阵沉默，屋里只听得见我急促且渐渐微弱的呼吸声。

“告诉我你没事，” 奥古斯特说道，声音里满是恐惧，“不然我就进去了。”

我没法对奥古斯特说谎，我做不到。但我可以跟他说个我知道的事实。

“你答应过不会进来的，” 我提醒他，“除非我同意。”

“我还答应过你这儿会很安全，” 他反驳道，“所以告诉我你没事，我就不打扰你了。”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恨我，让他扔下我等死呢？

“这黑色的东西是我的血，” 我坦白道，“我不是人类，从来都不是。”

片刻之后，只听 “砰” 的一声，奥古斯特用身体猛撞浴室门，门锁被撞开了。他一眼就瞧见了我，脸上满是惊恐。他看到了我的真面目。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看到我真实模样时的表情。

可他并没有逃走。他迅速扯下自己的衬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衬衫落地溅起了些许水花。他急忙在我身旁跪下，裤子瞬间被我的血染红。他抓起我断臂的残肢，开始用布条包扎，试图止血。为什么？

他的气味好诱人。

“住手，” 我冲他怒吼，露出染着猎人鲜血的红牙，“你为什么不跑？”

“别说话，” 奥古斯特回了一句，强装镇定的语气再明显不过。

他觉得我察觉不到吗？他的恐惧？他到底想证明什么？我想把他推开，可胳膊却重得抬不起来。

“我杀了谢里夫的家人，” 我艰难地挤出这句话，他顿时愣了一下。

很好。快走啊！让我死吧！可没过一会儿，他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是吗，” 他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把我胳膊上的绷带系紧固定好，然后又开始查看我身体其他地方。

“是我干的，” 我确认道，“我看着那父亲惨叫，还吃掉了他的妻子。”

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对奥古斯特也做类似事情的画面。我好饿，好冷。他不过是个老头，下手轻而易举。

“这可真是残忍又邪恶的事，” 奥古斯特评价道，虽然我早就知道这是事实，可听到他这么说，还是感觉像被箭刺穿了心脏。

但他没有停下包扎我伤口的动作。

“那就让我死吧，” 我哀求他，“快跑！我能感觉到你很害怕！”

“我是害怕，” 他回嘴道，“我害怕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我害怕你会比我先死。”

“我是个怪物！” 我竭尽全力朝他喊道，“你根本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是不知道，但我了解你，” 他坚定地说，“我早就怀疑你可能不是人类了。听起来，要是你真杀了谢里夫的家人，那你确实有很多事要承担后果。”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让我能直视他的眼睛。

“但在我看来，你就是我的家人。”

我瞪大了眼睛。不，不，什么都可以，就是别这样。

“为什么，” 我轻声问道，心里其实已经害怕听到答案。

“因为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需要一个家，” 奥古斯特回答，“我怎么能不给你呢？你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你就像个孩子，拉克。所有孩子都需要父母，因为如果没人教导、没人示范，孩子什么都不懂。想要学会爱，就得先被爱。想要变得智慧，就得见识智慧。想要学会尊重他人，就得先被尊重。为人父母，以身作则。要是我没能及时教你，让你犯了错，那也是我……”

不。

“—— 的 ——”

不！

“—— 错。”

“闭嘴！” 我尖叫着，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往后退，可一秒后就又摔倒在地。

奥古斯特接住了我，我差点一口咬断他的喉咙。他不能这样，他不能再这样对我了。

“别让我连这也后悔。” 我哀求他。

他只是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我，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武器能比这眼神更伤人。

“你学得太快，这对你不见得是好事。” 他轻声说，“十天前你还没这么成熟。时间通常能帮我们消化和忘却。”

“我什么都忘不了，” 我告诉他，“我做不到。我再也承受不了任何事了。求你了，走吧。”

我头晕目眩，近乎歇斯底里，连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此刻心里满是饥饿、悲伤和汹涌的愤怒。我恨这一切，恨自己了解到的所有这些。

“我只想一切都结束。” 我低声说，“让我死吧。”

他又看向我，目光太过锐利。

“如果你真的想死，” 他轻声问，“为什么还要大老远跑到这个安全的地方来？”

因为我虽厌恶生活，却惧怕死亡，无论我怎么佯装，其实我和出生时一样，依旧被本能牢牢束缚。但这些话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仿佛是为了印证这点，我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泣起来。一双苍老的手臂环抱住我，把我拥入怀中。

“你还有大好人生在前头，拉克。” 奥古斯特说，这话听着却像诅咒，“你能为这个世界做的好事，远比你从这世界夺走的要多。你必须始终相信这一点。你总能变得更好。我知道，只要你愿意，做任何事都有巨大的潜力。”

但一个阴暗的念头在我心底响起：我为什么非得这样？在这之前我根本不在乎。和他在一起，我在这儿很快乐，可我以前也快乐啊！早在那些人跑来毁了我的东西，把我赶走之前，我和我的花、我的克莱雷塔，还有我的家在一起，就很快乐。为什么我现在要为曾经热爱的事而痛恨自己？为什么这就重要了？这公平吗？随着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愈发急促，伤口流出的黑血也更多了。这不公平，这不对。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奥古斯特，我内心的饥饿感冷笑着。

这都是他的错，不是吗？就因为他收留了我，对我好，让我开始在乎，直到他向我展示了我是如何罪有应得，该遭受这世上最邪恶灵魂才会受到的折磨。这算哪门子的善良，哪门子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