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孽点头道:“但这次,不是他出来了,而是我用了他的力量。我只是杀了人,剖腹是山中野狗干的,虚文虚武还以为是那个我又出来了。”
总算说完了,多孽像是放下了一块儿大石头,笑着说道:“我早就该死了,今日我教他们做自己不擅长的,夜里再带他们诵经一遍,明日一早,烦请取我性命。”
刘暮舟闻言,沉默片刻后,又问一句:“也就是说,佛塔并无实质作用?”
多孽点头道:“石头做的塔,能有什么作用?起初我还不明白,后来我时常修缮佛塔,也算是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佛塔不是用来镇住恶念,镇压恶念的,是修建佛塔的过程。”
刘暮舟闻言,点头道:“这才是那位老方丈传你的佛法。”
说着,刘暮舟见虚武拿着扫把在远处经过,于是笑着说道:“也是你教这两个孩子的佛法对吗?”
多孽点头道:“我想,这也算是一种传承了。”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念诵了一段咒文。
和尚听闻,大惊失色:“这……未曾想先生也深谙佛法?”
刘暮舟摇头道:“我其实对佛家感官极其不佳,不过这段降魔咒是如来所传,今日传你,明日一早念诵,杀了另一个你,也自会杀了你。若你不想死,则可以不念诵,我要先走了,是死是活,你要自己选。”
说罢,刘暮舟一转身,便化作雷霆,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孽双手合十,微笑道:“多谢!”
但刘暮舟哪里会走?只是藏在了云海之上而已。之所以雷霆,不过是要告诉多孽,我刘暮舟并未说大话,杀你轻而易举。
可事实上,只要多孽念诵那段经文,他就不会死了。
换成当年的刘暮舟,多孽必死无疑。但如今,他是有活路的。
有时候回想从前之事,刘暮舟虽然不会后悔,但总觉得若是如今的自己回到当初,或许会宽容一些,不会那么直白的只论善恶先后。
就如多孽,其实刘暮舟一开始就没有杀心,因为妖气极其淡!
昨夜他在黑暗之中出现,当然是担心自己的弟子。
此时此刻,刘暮舟重新换做一身紫衣,然后将一团云朵揉成躺椅模样,就这么坐着静待天黑。
寺院之中两个俗家弟子,一个力虽弱,却也提着两只水桶,一趟一趟要将水缸灌满。另一个人高马大,力气不俗,只看脸上神色就知道不是个干细活儿慢活儿的主儿,可他依旧手持扫帚,仔仔细细清扫院落。
刘暮舟灌下一口酒,微微一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有些人心中恶念就核桃那么大点儿,他需要释放天性,否则会受人欺负。
还有些人,恶念大如斗,这样的人是需要克制天性的。
好些人觉得率性而为就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实从来就不是这样的。
扫地之人清扫落叶,而这个季节,树上的叶子风来便落,它也要归于尘土,明年再来的。
挑水之人一趟趟将木桶之中的水灌入水缸之中,逐渐的,水中便能倒映出来挑水之人。
突然之间,一阵狂风拂过,灌木落叶又作天女散花,而缸中静水也微微泛起涟漪,水不再映人。
虚文伸展了一番酸痛胳膊,深吸一口气,继续干罢了。
虚武哭丧着脸看着怎么也扫不完的叶子,可脸再皱成包子,落叶还是要清扫的。
望着这一幕,刘暮舟又突然明白了一个他早已做到的事,只是以前不知道这便是修心。或许很多人都这样,会在事过之后很多年的某一瞬明白,有些看似遥远的事情,我早在做而且做到了。
虚文挑水虚武扫落叶,这与年幼时的刘暮舟孤身一人搬着一船货物、与读死峰上一块儿一块儿拼凑书页的宋青麟、与一点一点填坑的苏梦湫,都一样!
既是修心,也是养性!
修心,是为了拿得稳手中剑。
天色很快沉了下来,黄昏已到,可落叶并未扫完,水缸一只都未满。
而此时,多孽笑着走出禅房,望着自己两个面面相觑的弟子,微笑道:“虚武,叶子扫了又落,烦躁是吧?事又何尝不是完了又来?虚文啊,是不是觉得水缸太大,总是难以装满?就像这大千世界,总是看不完的,想要的总是一直有?”
说着,多孽取出两只包裹,分别走过去递给虚文与虚武。
“你们该去远游一番,等到什么时候扫净了心中落叶,什么时候灌满了心中大缸,到时候再回此地。”
虚武赶忙问道:“师父?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们了?”
虚文也沉声询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多孽只是摆了摆手,一阵风竟然凭空而起,将二人托出山门。
“切记,扫不净灌不满,不准踏入山门一步。”
两兄弟对视一眼后,又沉默了许久,然后齐齐下跪,磕罢响头之后,还是离去了。
刘暮舟见状,心中呢喃:“又怎么可能扫得净?怎么可能灌得满?”
而此时,送走弟子的多孽收拾好了禅房,关好大门之后便开始堆积干柴,等到天蒙蒙亮时,一大堆柴已经摞起来成为一个台子。
多孽跃了上去,坐定之后,便开始诵读刘暮舟传的降魔咒。
其实哪里是降魔咒,只是压制心中恶念而已。更不会因为念了咒,便会死了。
刘暮舟见状,微微一笑,而后御剑而起,这下再无耽搁,出了草原之后便乘船直去楼外楼了。
御剑出去都半个时辰了,刘暮舟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急忙折返。可等到重回散业寺时,只见大殿之前火光冲天。
人间已无多孽。
刘暮舟长叹一声,而后双手抱拳,呢喃道:“你的叶子扫完了,水缸,也灌满了。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