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文虚武虽然对师父与刘暮舟的交谈疑惑,于是在安排刘暮舟住下后,虚文虚武便寻到了僧人。
先开口的,是虚武:“师父?你跟他说的什么?为什么要留他?”
中年僧人闻言一笑:“知道我看见那位施主时,想起了谁吗?”
这次换做虚文发问:“谁啊?”
僧人笑道:“是你们的太师父,只不过师尊身上是和气,而那个读书人身上,是浩然正气。虚文虚武,即便是寻常人,都不小觑旁人或是对人另眼相看,何况是我等学佛之人。”
虚武闻言,赶忙双手合十:“师父,虚武错了。”
此时僧人摆了摆手,微笑道:“能知错,就已经很好了。”
顿了顿,僧人望向虚文:“虚文啊,你去将院内三口大缸挑满,赶在黄昏,必须挑满。”
虚文闻言,虽然一愣,却还是点头道:“是,师父。”
可虚武就有点儿想不通了,于是问道:“师父,我哥身体孱弱,挑水这种事,我去做要快得多呀!”
但僧人只是说道:“你有你的事情做,先去将那位刘先生请到我的禅房,然后拿起扫把,去扫院中落叶,黄昏前,必须扫干净。”
虚武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呢,却被虚文一瞪。他也只能板着脸点头:“是。”
其实虚武只是不明白,往常细活儿都是虚文做,粗活重活都是他做,早就已经习惯了,可今日为何要换呢?
就在两位弟子转头之时,僧人又道:“虚武,对刘先生恭敬些,莫要胡说。”
虚武哦了一声,而后往刘暮舟住处走去。
不大的寺院,几步路便走到了。
虚武站在门外,拗着性子双手合十,轻声道:“刘先生,我家师尊有请。”
刘暮舟缓步走出,点头道:“好啊,带路吧。”
虚武猛地抬头,心说这书生怎么回事?我对你略显恭敬,你这就端上了?
可有师尊的叮嘱在先,他也只能忍住不满,在前方带路。
可还没走几步呢,虚武便听见刘暮舟问道:“你们自小跟着你们师父?”
虚武本不想答复,可是又想起师父的话,只能答复道:“不是,我与哥哥的父母都在十五年前被那脏东西所害,太师父死后,师父将我们带回来养大的。”
刘暮舟又问:“不是说那脏东西销声匿迹很多年了么?怎么又出现了?”
虚武深吸一口气,而后沉声道:“前段时间有一群杀人如麻的盗匪被官府追杀到涌入此地,官府不敢派人进来,但不知怎么回事,那些盗匪全被杀了,也是被掏空内脏,就在我们寺院不远处,我与哥哥早晨出门时瞧见的。”
刘暮舟闻言,点头道:“你们的师父不常在?”
虚武摇头道:“小时候依稀记得,师父给我们吃完东西之后,便会拿起鞭子跪在佛祖像前自罚,一直到了三年前,师父才不再自罚,而是每天背着石头出去修缮浮屠塔。有时候快,三五天就回来了,有时候就要三五个月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没再发问。
此时也到了那位僧人禅房之外。
虚武还没说话呢,里面先有人说道:“虚武,你去忙自己的,刘先生请进。”
禅房大门开着,正好能瞧见远处靠墙的三口大缸,一丈高的缸,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进去之后,刘暮舟先微微抱拳,而后言道:“不知大师法号?”
僧人合十回礼,也同时答复一句:“贫僧法号,多孽。”
看了看刘暮舟后,多孽笑道:“还以为先生见面便会打杀,能给我这短暂光阴,多谢了。”
刘暮舟转身坐下,先取出水烟壶,这才言道:“那就说一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多孽深吸了一口气,没着急讲故事,而是问道:“你看得出来,我……我到底是个什么吗?”
刘暮舟皱眉道:“你不知你本体何物?”
多孽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知道,每次害人,我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刘暮舟吸了一口烟,轻声道:“半人半牛,准确说是上半身是牛。但奇怪的不是这个,奇怪的是你一身赤红。”
多孽闻言明显怔了怔,而后苦笑道:“红色怪物,果然啊!”
片刻后,多孽开始讲起故事了。
算起来是四十多年前了,散业寺的老方丈在山门口捡到个孩子,出家人慈悲为怀,便将孩子收为弟子慢慢养大。起初还没什么古怪的,但二十多年前开始,附近的牧场便陆陆续续有牛羊被野兽害死,奇怪的是牛羊都是被掏空了内脏,肉却没被吃。见到的人都说那是个红色怪物。起初只是隔几个月就有牛羊惨死,可没过多久之后,几乎每晚都会有牛羊被掏空内脏,牧民都没法子,只能到散业寺找老方丈帮忙……
片刻之后,多孽苦笑道:“后来啊,慢慢的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我每天早晨起来,嘴角都有血迹,衣裳都是破的。时间一长呐,我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后来没法子,我只能找绳子把自己拴起来,可是也没用,等我醒来之后,绳子就会自己挣脱开。”
刘暮舟又吸了一口烟,而后问道:“这事儿最终被老方丈发现了?”
多孽苦笑道:“师父一直就知道,所以他会赔了牧民的损失,然后与我一起念诵心经,师父教我若是心不定时便念诵心经。起初很管用的,我至少有四年光阴没有再出去过。可就在十六年前,一天夜里,不知为何,我再怎么念经都没用,那时候师父又不在,我发现时,已经一身鲜血,而这些鲜血,与先前天差地别!后来便传出了有牧场上几口人被杀,死绝了。”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后来呢?”
多孽颤抖着举起茶杯,此时虚文第一次挑水归来,他费力提着水桶,往那大缸上倒去。
多孽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等师父回来时,这方圆千里已经死了不知多少人,九成牧民因为害怕,都离开了这片草原。我跪着求师父杀了我,我真的不想再害人了。记得那夜,师父与师兄弟们将我围住诵经,到了子时,我已经忍受不住了,我感觉我体内有个嗜血魔物就要冲出来,我拼尽全力在压制他,可……终究还是失去知觉。等我醒来,师兄弟们都死了,而师父受了重伤……可师父还是觉得,杀人并非我本意,是我体内的魔作祟。我不想害师父,便跑出了寺院,我无数次想要自杀,可我每次捅穿自己,待清醒之后,又没有任何伤。直到十五年前,我再次化身恶魔去害人了,是虚文跟虚武的哭声唤醒了我。我……头一次从哭声之中,感受到了能压制那股子杀意的法门,是慈心。”
刘暮舟问道:“佛塔呢?”
多孽苦笑道:“我离开寺庙之后,是师父一趟趟搬的石头,用了半年光阴修建了佛塔。”
片刻后,多孽闭上眼睛,沉声道:“我回了寺庙,师父已经耗尽心血,留着最后一口气在等我。他……他说,所行诸恶并非我,既然回来了,那就坐在此处,今夜若他还出来,剖腹取出肚肠给他吃便是。就是那夜,我跪在佛前一夜,他并未出现。葬下师父之后,我本来是想再试试一死了之的,可又想到虚文虚武,便将他们带回来了。从那以后,他就再没出现,直到……”
刘暮舟接过话茬儿,“直到前不久,来了一伙儿盗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