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划过路灯昏黄的光晕,像无数根被揉碎的琥珀色丝线。林深的皮鞋重重踩进积雨的窨井盖,溅起的水花在裤脚洇出深色的印记。
他抬手抹了把眼镜,金属镜框冰凉刺骨,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歪斜冗长,又被细密的雨帘切割成无数碎片,散落在柏油路上。公司楼下的霓虹灯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玫红色的光打在他西装上纵横交错的褶皱里,歪斜的领带耷拉在胸前,宛如一面褪色的降旗。
三十七岁的林深站在十字路口,看着车流如潮水般在雨幕中涌动。红绿灯明灭间,记忆突然被拽回二十年前的夏夜。
那时的蝉鸣还未被城市的喧嚣淹没,妈妈坐在老藤椅上,摇着竹骨蒲扇,腕间银镯轻响。月光透过葡萄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讲起故事时,眼中仿佛藏着整个星河。
"深深,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有一列神奇的四次元列车。"妈妈将他搂进怀里,声音比晚风还要温柔,"每当城市陷入沉睡,它就会沿着银河的轨道驶来。铁轨是用星光铸成的,车头的汽笛能唤醒所有疲惫的灵魂。"
小小的林深趴在妈妈膝头,望着夜空里闪烁的星辰:"那它会带我去很远的地方吗?"
"会的。"妈妈的指尖划过他柔软的发顶,"它会接走所有认真生活的人。在那个异世界,麦田永远金黄,溪水永远清甜。你想要的糖果会从云朵里落下,想听的故事书会自己翻页。"
林深注意到妈妈说话时,左手中指的老茧轻轻蹭过他的脸颊——那是常年在印刷厂叠纸留下的痕迹。藤椅的竹条间卡着半片风干的葡萄叶,边缘蜷曲如问号,就像他心里藏着的无数疑问:"妈妈去过吗?"
妈妈的笑容忽然凝固,眼底掠过一丝林深当时读不懂的忧伤:"妈妈还在等呀。等深深长大了,坐上列车去看看,再回来告诉妈妈那里的风景。"
从那天起,四次元列车就成了林深生命里隐秘的光。凌晨五点的台灯下,他咬着笔头背诵英语单词,草稿纸上常常洇着隔夜的泪痕。
深夜十一点的出租屋里,他在演算数学题时,总会对着窗外的星空发呆,想象某颗星星是否连着列车的轨道。当录取通知书寄到破旧的红砖房时,妈妈摩挲着烫金的校名,指尖在"重点大学"四个字上停留许久,眼角的皱纹里盛满骄傲:"我们深深,离那列火车又近了一步。"
大学四年,林深的生活像上了发条的闹钟。晨光熹微时,他已在图书馆门口排队,怀里抱着的《线性代数》封面磨得起了毛边;华灯初上时,他在快餐店后厨刷着油腻的餐盘,蒸汽模糊了眼镜,耳边是店长不耐烦的催促:"动作快点,别耽误打烊!"
平安夜那天,同学们在樱花树下交换苹果,他缩在实验室调试光谱仪,冷凝管里的液体折射着冷白的光;元旦跨年时,室友们围在宿舍看烟花,他在自习室写论文,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里,远处传来零点的钟声。
唯有每个周末的深夜,他会给妈妈打电话,撒谎说"今天和同学去公园了",听筒里传来印刷厂机器的轰鸣,妈妈总说"别太累,吃点好的",却从不提自己又加了夜班。
毕业那年,林深穿着 西装走进招聘会场,皮鞋跟磨得发平,却在简历上写下连续三年的一等奖学金。当拿到一个大公司的职位时,他在地铁里哭到浑身颤抖——那是他第一次觉得,离四次元列车的汽笛声如此之近。
然而现实的齿轮很快碾碎了他的幻想。办公室的时钟总是指向凌晨,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日益稀疏的头发。
他记不清改了多少版方案:第七版被否定时,客户拍着桌子说"这不是我要的灵魂";第十三版提交前,他发现同事偷偷修改了数据;第二十七版通过时,庆功宴上老板拍着他的肩,叫错了他的名字。
最绝望的一次是父亲病重,他跪在主治医生办公室门口,却因项目关键节点无法请假回家。
妈妈在电话里说"你爸一直喊你小名",他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看着自己通红的眼睛,突然想起童年那个夏夜,妈妈说"列车会接走辛苦的人"。那时他以为辛苦是试卷上的红叉,是熬夜背书的困意,却不知道成人世界的辛苦,是连崩溃都要计算时间的无奈。
今天本该是改写命运的时刻。三个月来,林深的生活只剩下会议室的白炽灯和电脑前的键盘声。他研究了部门过去五年的财务报表,走访了七个重要客户,甚至熬夜学习数据分析软件,让上百页的方案书里每一个图表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竞选会议在公司十六楼的玻璃会议室举行,阳光透过百叶窗切成整齐的金条,落在他精心熨烫的衬衫上。
当他站在投影仪前,声音洪亮地阐述"未来三年战略规划"时,看见后排的老同事们纷纷点头,人力资源总监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笑脸。然而,当老板宣布新任经理是自己侄子时,会议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
"感谢林深的辛苦准备,"老板的笑容虚伪而客套,"年轻人嘛,有的是机会。"新经理起身致谢,袖口的定制袖扣闪着冷光,林深认出那是上周他在奢侈品店橱窗里见过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