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吴道玄的画笔在这一刻落于纸面。

莫念慈飘远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

她搞不懂，为什么吴道玄突然要在这种时候作画。

不过她知道自己老师本就是个脾性古怪，捉摸不透的人。

或许是在一睹这幅【青云山居图】后，突然有了作画的兴致吧。

莫念慈没有多想，精神一下子集中到画纸上。

能亲眼目睹画君作画，可是任谁都求不到的天大机缘。

哪怕是千金都买不来。

只见吴道玄的右手快速在画纸上挥舞起来。

下笔速度之快，连手都几乎看不清。

只能看到一片片晃动的虚影。

他先是以寥寥数笔，画出滔滔江水。

曲折的江岸边，可见三两旅人沿路缓行，朝着待客于山脚渡口的航船而去。

而后，又描绘出被云遮雾掩的连绵崇山，随势起伏的峰峦坡石。

莫念慈一眼便看出来，吴道玄这是要画一幅山水画。

而且构图方式，显然和她的【青云山居图】一模一样。

不过是将江水作为整幅画的主脉，再以横幅长卷的形式来描绘一路山光水色。

山水画是很常见的一种画作类型。

内容也不过是十分常规的山和水，没什么特别的花样。

但在这位画道宗师的手中，即便是这种简单的山水依旧令人惊艳。

看水，好似让人如临江前，一睹那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场面。

看山，用笔挺劲，峰峦冈阜，陂陀沙渚，林峦浑秀，草木华滋。

看画，只觉江水茫茫，墨色浓淡，共成一色，相得益彰。

可谓江山壮丽，气势雄伟。

吴道玄表情专注，目不斜视，对莫念慈的惊叹注视和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执笔作画的他，和之前相比，气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完全进入了一种忘却一切，眼中只有画中世界的无我之境。

不过数十息时间，底图便已大致描绘好。

就在此刻，吴道玄忽然闭上双眼。

但手上却是依旧运笔如飞，手臂带起一片片无法辨认的晃动白影。

中间不断挥毫点墨，从未有一刻差错或停顿。

闭目作画！

莫念慈震惊得瞪大了眼眸。

虽然早已知道吴道玄的画道造诣极高，堪称当世罕有。

也曾听闻过，有这种闭目作画的境界。

可闭目作画到这种程度，她从来没有听过，更没有见过。

因为吴道玄闭目作画不仅速度奇快。

更难的是，他是闭目在那峰间坡冈处。

随手添上些曲径栈道、清泉瀑布、房舍寺观等细致景观。

形象越小，便越是难画。

因为要注意的细节太多。

越是细景，就越是能考验和体现一个画师的画功如何。

这是每个画师都知道的作画常识。

可在吴道玄手里，不仅能以极快的速度闭目作出这些景致。

而且细节一处不落。

要达到这种程度，必须先将自己的心融入那极为微妙的画境中。

做到心中有画。

这样纵然闭目，也可以自由描绘出心中所想。

可要达到这种境界，难度之大，实在难以想象。

只此片刻，莫念慈已是看得目瞪口呆。

且不说吴道玄到底能做出怎样的画作。

仅仅只是他这般出神入化的作画状态，就足以令无数画师惊叹膜拜。

可就在吴道玄渐入佳境，沉浸在画作的世界时。

他的画风又突然一改，有了巨大的变化。

整个身躯都仿佛随着画中景色的起伏，一同剧烈舞动起来。

下笔凌乱写意，没有任何规律。

有时画的江面辽远开阔，渺沧海之一粟。

有时又逼近岸边，可细见松林间渔人垂钓，闲逸安静。

笔法纵逸，速度越来越快。

以至于莫念慈的眼睛已经彻底跟不上他作画的速度。

而这种画法，也让整幅画随性飘逸的画境，上升到了另一个更高的层次。

可就在吴道玄的速度要到达顶端时，又陡然慢下。

接着，是数十个连绵起伏的山峦，群峰竞秀。

继而，又有孤岭突起，峰回路转，远岫渺茫。

最后，用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海终结了画面。

画作终止，一眼看去，气势宏大，一气呵成。

画中景色时而开阔，时而拥塞，烟波浩荡，层峦叠嶂，惊心动魄，目不暇接。

吴道玄也在此刻睁开双眼，收起了画笔。

大殿内一时间完全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过了良久，被震惊得说不出话的莫念慈方才出声惊叹，连连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