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沙枣花开阵阵香
每到中午、晚上下班,便是小梦迪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刘竹影做饭,萧长元则抱着女儿到处逛。
小家伙,六个月叫了第一声“妈”,七个月会喊“爸”,又不爱哭,长得又漂亮可爱,粉团团的,那些大房子里没成家的上海人,没谁不喜欢她,抢着抱她逗她。七个半月时,冲八个馍馍喊了声“阿气(姨)”,乐得八个馍馍逢人就宣传。不过,也把小梦迪惯下了毛病,在家呆不住,再冷的天,也得萧长元抱到外面去玩。
“你看看,谁来了?”随着一股冷风袭来,萧长元抱着小梦迪推门而入,神秘兮兮地朝老婆笑笑,打破了小圆桌前刘竹影的胡思乱想。
“该吃夜饭了,能有哪个来?”她没好气地欠了一下身,一眼瞥见丈夫身后那个瘦削的背竹背篼的青年男子时,不由地吃惊得跳起来了,“竹光,你哪们来了?!还来得这么突然?!我不是在信里给你说过多少次,喊你不要来嘛?!”
“姐,姐姐,妈让我给背了好些腊肉、生胡豆——”,刘竹光惴惴地望着她,可怜兮兮地,“没办法,实在没办法,我讨素花欠了债——”
“哪个要你大老远背这些磅重的东西来住啥子?!一年前的过年前,我不是兑回去二百克八十钱了?!其中,二百块钱是专门给你讨婆娘用的!八十块钱,爸爸妈妈竹华,就是加上你们一家子,过个年也够了!你当时来信说,成亲欠了三百块钱,我马上东拼西凑了二百块给你兑回去!剩下一百块,你自己也要想办法,不能都指望都赖我一个呀!”
“我自己也想,想办法了,队里一年挣的那点,差,差得太远了!”素日在家里口齿伶俐的大弟,低着头,口吃起来,眼里闪着泪花。
“一百块的债,你一年就是还上一半,也只剩下几十块钱了,哪们还差得远呢?!”她强忍着怒火,喝问。
“其实,其实,她爸爸妈妈还要了一身毛哔叽,她爸爸还要了一块手表,她大弟弟还要了一辆自行车!欠的债,不是,不是三百,是陆百块!”弟弟的几滴眼泪落到了灰扑扑的旧黑布鞋面上。
“纯粹是打肿脸充胖子!你你你——”她指着弟弟,气得说不出话来。
“刘竹影,算了,别说了!你弟弟大老远来看你,先洗洗手脸,吃完饭再说!”萧长元说着,把小梦迪放到床上用两个枕头挡着。
她叹了一口气,看着可怜巴巴的弟弟:“竹光,你把背篼放下,洗个脸,坐桌子前吃饭去!”
“哎——,姐,难为你了!”刘竹光用袖口擦了把眼睛,小心翼翼道。
然而,傍晚,大弟刘竹光的突然到来,却打破了小家的宁馨。
当晚,刘竹光在火墙隔出的外屋窗户下、用两口箱子支起的小床上扯起鼾后,萧长元便在火墙这边的被窝里悄悄埋怨她。
说家里日子够紧巴了,还召他来干啥?!她很委屈:鬼叫他来了!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他来,腿长在他身上,还是摸来了!有啥法子?!最后,她叹了口气,也好,就让弟弟看看她寄回家的钱是哪们出来的?!
刘竹光,虽说黄皮寡瘦,个子不高,可在五小队,也是数得上的精明人。他姐寄回钱,还了旧债,修了房子,他娶上了老婆,队里人眼红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虽然姐在信上口口声声说,他上不到户口,就挣不到钱!他就是有点不信,他干起活来还不如姐一个女的?!他终于拿定主意,过完年不久后,不速而至。
刘竹影带着弟弟,指导员、连长都找过几回。人家真的回回都说,不能上户口,不能当职工!有回,指导员还开玩笑说,这里缺女的,你要是个女的就好了,嫁个上海人,马上能上户口!妈的,没天理!刘竹光在心头恨恨骂道。
自己开荒吗?!他望着那茫茫的黄沙,白花花的盐碱滩,遍野的杂草荆刺,不寒而栗。他跟姐姐去平过两天地,心里直喊苦。在五小队也种田,可每人只有八分地,除了农忙,哪天都是日上三竿了,才扛把锄头下地,晃几下又收工了。而这里,平均每人要管十几亩地,比他这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还苦还累!
别看他是乡下人,一天三顿的包谷馍馍包谷糊糊,他还吃不惯呢!可就这包谷馍馍包谷糊糊,也不是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的!菜里也没几颗油星星。可姐夫说已经改善不少了。他看见姐姐,吃得很少,
他终于相信,他吃的都是姐姐嘴里抠出来的!姐姐,太会过日子了,连吃辣椒,都要数个数!
到连队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刘竹光终于主动提出,想回四川了!而且,以后再也不会来了!回去后,他要给家里人好好说说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家里再不会问她要钱了!
他还提议,她手臂上有伤,该休息好点,这里吃得不好,有钱也买不到啥子!打算带小梦迪回四川,交给她外婆照料。
刘竹影萧长元两口子商量了几天,同意了,该让女儿享点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