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蔡现金的妈妈
“看来,这面孔漂亮,果真能打破阶级界限啊!”张克豪感叹道,“和我亲奶奶的命运有点像呀!那么,后来,这个漂亮的纱厂女工,有没有变成第二个喜儿白毛女?!”
“那倒没有。这个纱厂女工,命算好的,成了菜包子的二妈。菜包子是他爸原配五个孩子中的老小。他二妈原先是住苏州河上小舢板船屋的,那里是上海的贫民窟之一。听叽嘎说,他二妈一家,简直是穷人里的穷人!他二妈凭面孔嫁给他爸后,三个老婆中,他爸一直最宠爱她!不过,她也没有作威作福,她对家里的佣人比较和善,路上碰到纱厂以前的小姐妹,哪怕自噶穿得漂漂亮亮,也主动打招呼——”
“那菜包子二妈还算不错,没太忘本!不像有的穷人女儿做了地主小老婆后,生怕和从前的穷姐妹有一点粘连!”
“菜包子说,他二妈有个要好小姐妹是厂里的一个地下党,暗地里向她讲起过共产党帮穷苦工人翻身的事情。也许受他二妈影响,他爸对纱厂工人比较同情,纱厂工人因为加薪闹罢工时,还为被抓到巡捕房的工人说过情。他二伯就不同了,对工人刻薄。当时,上海好多工厂有个规定:女工不准生孩子,不准带小婴儿上班!女工怀了孕,就像犯了弥天大罪,要遭到开除!女工们怀了孕,只好偷偷用布带把肚子捆扎得紧紧的,不让人看出来。有的女工临盆前,资本家还逼着干活,结果,不小心,就把孩子生在厕所里——”
听伊讲,解放前,菜包子二伯那个泰兴纱厂有个女工叫徐金娣,偷偷生了小孩子没人带,头天生了,第二天就偷偷抱了小毛头来上班,为了不叫厂里管家看见,把小毛头放在一个小竹篮里,藏在车间一个角落,用烂棉花盖着。一天,伊二伯来车间巡视遛达,看到屋角一篮旧棉花下一动一动额,吃惊得来!伊跑过去掀开一看,是个闭眼睡觉、才出生没几天额男婴儿!他一手拎小鸡一样起小毛头的小脚,小毛头倒栽葱、另一只小脚乱扑腾着,哭得小脸蛋青紫!还大骂:格啥林额小杂种?!徐金娣气愤地跑过去,要跟伊讲理,伊一脚踢得她的尿当时就顺腿流下来!而且,当场就把她开除了!”
“这是阿拉当年在进疆火车上,白武德问菜包子为什么进疆时?伊告诉阿拉额。伊讲,伊就是想离开剥削阶级家庭,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生活决裂!到祖国最艰苦地方磨炼自噶意志,为国家做贡献!
伊爸爸也鼓励伊,到大风大浪里锻炼成长!讲真额,别看菜包子在连里劳动时笨头笨脑笨手笨脚,在你们男三排几乎除了老病号,就属伊没用!我也晓得伊他曾是少爷,伊屋里厢家境不错,但是,今天一看到伊屋里厢格栋石库门洋楼额样子,我就要对伊肃然起敬了!”王眉娥由衷感慨。
“而且,怪不得当年国庆节后林茜草变得嘎快!现在看来,最可能就是因为菜包子国庆节请伊在场部招待所食堂吃饭时,说了自噶屋里厢在哪里!”口沫飞溅的王眉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看爱人的脸,有点内疚笑道,“侬看,我一看到嘎漂亮房子,就忘了你的忌讳,对不起哦!”
“有啥对不起?从两年前星空下阵阵花香的沙枣树下,我向你表白,你老头子对你就一直百分百的心胸坦荡荡!你,我的爱人老婆,在你老头子这里没有忌讳!”张克豪坦然笑道。
王眉娥一脸感动:“猪猪,我太幸福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拄着竹竿,跟着你当一辈子讨口子,心里也哈马斯甜丝丝美滋滋!”
“哈哈,聪妞,听侬这句话,阿拉梦里要笑醒!老婆,人家刚才路过的,看我们了!咱们还是赶快敲门吧,你不是说,长脚他舅舅家更远嘛?”
“你还怕人家看呀?!好吧。”王眉娥说着,按响了铁花大门右首的门铃。
门铃响了几声后,一个五六十岁、头发杂有银丝、着蓝布斜襟罩衫的小脚女人,匆匆走到门口,问清是蔡现金的XJ兵团战友,开了雕花铁门。
小脚老女人领着他们进了大门,穿过约一米宽一百米长的碎石甬道。甬道的一边,站着十几棵高高低低、光着身子的树,王眉娥只认得其中一棵是栀子树。甬道的另一边,挤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这些坛坛罐罐里站着几株或一株高高低低、光着枝条叫不出名字的各种枯草模样植物。
小脚女人领着两口子,朝一楼的门厅走去。还没踏上三级台阶,就见一个精神抖擞的五十多岁的男子,身着藏南色细呢短大衣、梳油亮大背头的男子疾步迎出来。
“老爷,这是四少爷在XJ的两个朋友,四少爷托他们给老爷带东西回来了!”小脚老妇女用略显浮夸的笑容,热情地夸道,“老爷好福气,四少爷真真额有孝心呀!”
“亚叔,我叫王眉娥,这是我爱人张克豪,阿拉是蔡现金同志一个连队的战友,格是蔡现金托阿拉捎回来的包裹——”王眉娥说着,要过张克豪手里一个脸盆大小的蓝花布包袱,恭恭敬敬递过去。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千里万里嘎远背回来!——”蔡爸爸方面大耳、满面红光,除了眉心一道竖细纹,几乎看不到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