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上海的早餐

眉娥嫂子一枝花，一边往怀里的小儿子一筷子一筷子地塞面条，一边自己趁儿子咀嚼时偷空喂自己几筷子。有时候等不及了，小家伙干脆把手伸到妈妈的面碗里，“嗷嗷”叫着，他妈赶紧用筷子打开小手，用调羹舀了勺鲜美的酱汤，吹了吹，封住小家伙的小馋嘴。

其他几个大孩子、小孩子，继续围着从外面灶披间搬来的一张一米高小圆桌，头也不抬地，“稀哩嗦啰”着。

大桌上的两碟小菜，还有一半。

小桌上的两碟小菜，几乎已见盘底。

晚饭正吃到一半，就听得楼下后天井里，“叮铃铃——”，响起几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

“欧，二姑回来喽！”小桌上的五岁小女孩初初咧着油亮的小嘴，开心叫道。

果然，二楼的木梯传来“嘎吱吱”的声音。

三三赶忙去灶披间，端来给她留的菜饭。

眉娥放下筷子，起身迎向门口。

“大姐！想死我了！”

“二妹！蓉蓉，想死我了！”

姐妹俩在门口相拥，眼里都泛着泪花。

王眉娥摸了摸妹妹卷曲如小波浪的黑亮齐耳短发，由衷欣慰笑道：“蓉蓉，侬头发烫额蛮时髦漂亮！皮肤也越来越蛮白了。要走在街上，我差点快不敢认了！不像侬姐姐我，又黑又老，不像只比侬大一岁半！我像比侬大五六岁呀！”

“姐姐，侬夸张得来！哪里老了？我看，侬原来在屋里厢精神得多呀！不过，姐姐侬的确恰苦了！侬一走，不到半年，阿拉格支弄里待业额十几个人，都分配工作了！姐姐，侬为了我，恰苦了！否则，我前年没考上大学，不会只在屋里厢呆了三个多月就分配工作了！”蓉蓉拉着姐姐的手，深情地，“姐姐的好，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姐姐，侬黑是黑了点，不过，一点也不老呀！面孔红润润，气色比侬从前弱不禁风样子，好得不要太多了！那是姐夫哇？果真像王心刚呀！”

“二妹好！来，坐你姐身边！”张克豪笑着，站起来让道。

“大姐、二姐，你们两个不要在那里手拉手了，快点恰饭呀！二姐，姆妈给侬留的菜呀、面呀，我刚重新热了，等歇歇又凉了！”三三手里托着一个紫红色木托盘走来，嚷道。

“谢姐夫！啊呀，格汤头不要太鲜了！”蓉蓉挤在眉娥身边坐下，喝了一口汤，大叫。

于是，整个屋里厢，又是一片“稀哩嗦啰”。

“姆妈，明早恰啥？侬想好了哇？”蓉蓉的头埋在面碗里几分钟后，又在大搪瓷盆里舀了半勺汤，这才抬头问道。

“克豪，你在重庆时，一般吃啥早餐？有没有啥忌口的？”眉娥妈妈小口啜着面汤，笑问对面的女婿。

“妈，重庆的早饭，红糖锅盔稀饭咸菜，担担面，还有黑市上的红油抄手，啥子都有！我随妈，妈吃啥，我吃啥！”

“黑市？姐夫，啥叫黑市？”四儿不解地，从面碗里抬起头。

“黑市嘛，就是我们那里公社老百姓自己形成的市场！肉啊菜啊，吃的用的，啥都有，就是比国营商店或者供销社的东西贵一点。”张克豪抹了一把油嘴，笑道。

“姐夫，我们一般吃泡饭，小菜是腐乳，买几根油条蘸酱油就泡饭吃！有时，早饭也吃四大金刚——”蓉蓉笑道。

“四大金刚？啥叫四大金刚？”

“姐夫，四大金刚呀——”三三自豪抢白，“四大金刚，就是：大饼、油条、豆浆和粢饭！大饼二分一只，油条三分一根，淡浆三分一碗，咸浆五分一碗！咸浆里有虾公、油条、紫菜和榨菜！”

“啥是次饭？次要的饭，难道次饭是指隔夜剩饭、剩米饭？淡浆、咸浆，难不成是米汤还分不放盐和放盐的？！虾公？难道小小的虾米，还分得清公母？”张克豪一脸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