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欢腾的天井

“阿姨，我不但不嫌眉眉胖了点，而且，还喜欢她再胖点呢！”张克豪打断她表白。

“胖点好，胖点好！眉眉以前呀，像黄豆芽！”眉娥妈妈开心道。

“胖点好，说明生活好、身体好！”瘦高个阿姨笑道。

“不过，听马路对面春天坊的钱美芬讲，上个月我在甘米场买小菜认识额，伊二儿子今年夏天也是回来探亲额支疆小青年。说XJ苦得来！要啥没啥，简直没啥恰额！而且，XJ好像粗粮恰得蛮多？”包子脸阿姨露好奇地。

“没啥恰额？伊还有力气从万里之外回到上海？！”王眉娥淡淡笑道，“在XJ辰光，大米白面，细粮是没上海恰得多！不过，阿拉连队和我一趟火车来额好多上海姑娘都比刚去塔里木时红胖了好多！阿拉都说是XJ额包谷面、包谷馍馍、包谷糊糊，养胖了上海姑娘呢！黄灿灿的包谷馍馍、包谷糊糊，真蛮香甜！再说，阿拉在XJ，西瓜、甜瓜，苹果、葡萄，比在上海恰得多多了！以前呀，在上海屋里厢时，看到电影院门口卖一牙一牙额西瓜，馋得来只能流口水！我阿拉呀，在塔里木秋天可是半麻袋、一麻袋额自噶往屋里厢扛！羊肉，也恰得蛮多，过春节一分，一个人就五六公斤！”王眉娥大大方方地，没觉得吃包谷面多有啥不好意思。

“哈哈，眉眉看来成了真正XJ人！听不得人家讲一点点XJ额怪话哦！”包子脸阿姨豪爽笑道。

“那，阿姨，阿拉先走了，等歇来阿拉屋里厢白相相呀！”

“你们一路上颠簸，好好歇歇，阿拉过两天再去打搅！”

“水花、红霞，你们先去，我把伊拉两口子领回家，等歇再去甘米场买小菜。”眉娥妈妈说着，抱着英姿走前头，王眉娥走中间，张克豪殿后，一家四口在羊肠般的支弄里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眉娥妈妈指着一间红砖平房前竖着一块白漆红字的“天缘里第四生产小组”木牌，自豪笑道：“克豪看到了哇？我以前在前面里弄第二小组糊火柴盒，去年三月，里委领导看我脑瓜蛮活络、手脚蛮利索，调我到格缝纫铺，离自噶屋里厢也近点，开始在格跶上班。格是大跃进时，里弄组织起来额，虽然也只是一个集体企业，比不上侬二妹全民所有制额向阳百货商店，比糊火柴盒也累点，好歹，每个月也多挣几块钱，供伊拉姐妹上学，也不那么恰力了！”

“我早在连队就听眉眉讲过，说妈妈很能干，比花木兰也不差！毛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我看呀，妈妈顶的简直就是咱家的一片天！”张克豪嘴上抹蜜。

“要感谢毛主席共产党呀！不然，我一个没上过学额家庭妇女，到哪里去工作呀？！唉，没办法，谁叫伊爸爸走得早——”眉娥妈妈眼圈红了。

“姆妈，勿要想难过事了！我想，天上额爸爸看到阿拉屋里厢今天，也会开心！”

“那倒是，侬爸爸一定不会想到，以前我买把鸡毛菜，也要向伊伸手！没想到，我现在是阿拉屋里厢额大半个顶梁柱！”眉娥妈妈脸上晴朗起来。

他们又穿了几排房子，一家四口在一条小弹格路门口停下来。

“阿拉到家啰！”眉娥妈妈欢快的声音刚落，就见一扇对开的黑漆木门呈现在眼前。

木门镶有两个赤金色的铜环，大门右上角横贴着一个绿底白字的巴掌大铁牌，上书：嵩山路天缘里165弄157支弄92号后门。

王眉娥望着这个绿色的门牌，眼睛湿润了，转身对张克豪道：“这，就是我在连队时，梦里不晓得出现过多少次的家！”

这时，黑门里露出天井的一角，一段碗粗的青灰色老树干，门里面传来“邦邦邦”的锤子敲击木板的声音。

“看，我家后天井的老桂花树，树冠快擦着我家的窗棂了！每年的八月，这个院子里都是一阵阵醉人的甜甜的桂花香！”王眉娥深情地望着那老树干。

“星瀚、三三、四儿，看看啥林来了？”眉娥妈妈的一声喊，黑门里的锤击声停了。

“姆妈——，啥林来了？”、“难道是姐姐回来了？”不一会儿，一连串小女孩惊喜的尖叫声里，踢踢踏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奔向门边。

门里门外两支队伍，在四五平米的后门天井里汇合了。

“大哥！三妹、四妹！”王眉娥声音颤抖了。

“姐姐！真额是侬回来了！”一个梳两条小辫红白格子衫、十五六岁、戴紫红边眼镜的清秀瘦高女孩，惊喜叫道，抢过她手里的旅行袋。

“大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侬了呀！想死我了呀！”一个红黄碎花衣、童花头、个头稍低的圆脸女孩，开心地叫着，扑进王眉娥怀里。

“眉眉，这些天，我要不是忙阁楼，早去火车站接侬去了呀！阿拉一别，快六年没见面了！”一个脸上汗津津，穿米色卡其布上衣的中等个小伙子急匆匆走来，这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眼圈红了，目不转睛地望着王眉娥微笑。

“三妹、四妹，想死你们了！大哥，我也想侬，想得来！在XJ这四年，我想姆妈，想三个妹妹，想侬，想得来夜夜泪花流——”王眉娥的泪，滚滚而落。她从四妹的怀里抽出一只手，捻掉哥哥头发上粘着的几片卷曲的米黄色刨花。

“大哥好！妹妹们好——”王眉娥身后的张克豪一点也不认生，亲热叫道。

“是姐夫哇？姐夫好！”斜对面这两个美丽清纯的少女欣喜地盯着他看，他竟有点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