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蛋想哪去了?!这回不是死人!反正,丑女婿也罢俊女婿也罢,马上就要见丈母娘了!迟早得让你了解我家。”
“这可怕的事,这次,竟然是你家的?!”他吃惊了。
“别打岔!我12岁那年的一个夜晚,一觉被尿憋醒来,正要去门边的马桶里解手,突然听得布帘那边爸妈的大床那里有隐隐的哭泣声,侧耳细听,是妈妈在轻声哭,爸爸在轻声劝。
那时,我爸爸刚肺病治好出院不久,躺在家里继续休养,家里的日子突然拮据下来。
妈妈哭着说:都怪自己以前游手好闲,除了跳舞啥都不会!现在,家里有了变故,什么忙都帮不上!
爸爸安慰妈妈:三十五块的病假工资,蛮可以了!虽然比不上从前在银行上班的收入,吃不起红烧肉、葱油开洋面了,但,吃饱饭还没问题。对面21号楼里一家8个孩子的,就靠一个月28块钱的人家,不也活得活蹦乱跳的吗?尽管那家人常常只能在菜场捡些人家不要的老菜帮子、烂菜叶,我们家不是比他们家强多了!要在旧社会呀,而且,就算解放了,银行没公私合营改造成国营银行之前,我这一天到晚躺医院躺在家里的,也早被一脚踢出银行大门、任我自生自灭了!谁还会给你补助、发工资呀!
国家对我很好啦,我很知足了。桐桐呀,侬勿要愁,等阿拉倪子孪恩长大了,侬就有恰不完的红烧肉、葱油开洋面了!
妈妈停止了抽泣,小声问:振华,侬后悔哇?后悔自噶娶了我格舞女,百乐门舞女,害得侬——
“啊?你妈当过舞女?!”黑夜里,他吃惊得睁大了眼,不自觉地抓紧了她肩头。
“当舞女咋啦?没当风尘女子就不错了!为了一口饭,活下去,没办法呀!唉呀,弄痛人家了!”她反手掐了一下他的手背。
“对不起对不起,一时忘情了!”他龇牙咧嘴甩甩手,悄笑道。
“别打岔,否则,我不讲了!我妈说,侬当初被侬爸爸赶出屋里厢,从一个锦衣玉食肩不能挑的大少爷变成一个靠给小店铺当算账先生交学费自己讨生活的穷大学生!如果,你当初没在百乐门遇到我,没救下我,就算侬今天也躺在床上,可是,侬那一半应该和侬门当户对,就算解放后,起码也是有能力有本事在银行或者政府部门做事!我看,侬银行里那个同事丁小姐,就一直对你不错嘛!如果当初,侬娶额是丁小姐,侬现在额日子,笃定好过多了!
傻蛋,你知道吗?我当时有多震惊!当我第一次听到自噶姆妈曾经是舞女,百乐门的舞女!而且,是伊自噶亲口讲出来的!尽管那时,我不晓得舞女到底是干啥的?可是,我脑袋里立马浮现出3岁时看到的那个法国梧桐下少了两个奶子而胸前有两个大血洞、下身插把尖刀的旗袍女子!我就不寒而栗!”
“自然是震惊的,连我这个走南闯北自诩见多识广的,也震惊得来!”他摇头晃脑。
“可是,当时,黑暗里传来爸爸的声音:桐桐,我不许侬格样讲!丁小姐只不过曾经是我一个单位比较聊得来的同事、朋友而已!况且,自从我车祸后,伊一次也没来看过。桐桐,遇见侬,救侬,我哪能会后悔呢?遇见侬,娶到侬,是我格辈子最大的幸运幸福呀!
我至今,清清楚楚记得:那年那个礼拜天的傍晚,我们几个立信会计专科学校的学生去百乐门舞厅跳舞。陪那些外国鬼子们,除了个别外国鬼子们自己带的外国女人外,陪他们跳舞的,大都是些年轻貌美的中国舞女。
当年在百乐门的舞厅里,我一眼扫见那个黄头发蓝眼睛的高大英国鬼子,判断他是英国鬼子,是因为,我听见他大吼了几声——比特佛比特佛!也许是美国鬼子。那个英国鬼子突然在舞池中一把扯烂侬淡绿色轻纱旗袍,一双毛茸茸的爪子在侬雪白胸脯上又抓又掐、甚至撕咬!我就血往头上涌!
那种风流场所,一般也有自噶规矩额,就是妓院,哦,桐桐,我没说舞厅就是妓院!其实,古代文人,比如李白柳永白居易那些大诗人流连青楼勾栏,也不是什么老汰北额事体,伊拉自噶反而觉得反而蛮风雅。扯远了,我只是想说,阿拉老祖宗即使风尘之地也有自噶规矩,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行那有碍观瞻之事额!比这还坏的,是后来的美鬼子在舞厅侮辱妇女们——”
“呵呵,以前在一些英国小说里看到说英国人绅士,绅士个屁呀!我看英国鬼子美国鬼子,简直没人性!”张克豪忍不住插了一句。
“它们枉披了张人皮!当时,我听爸爸小声说,侬胸脯上出现一道道血痕!侬披头散发,哭得嘶声竭力,而整个大厅却爆发出冲天笑浪!不错,格大厅里除了外国男人、女人,也有黄头发黑眼睛额中国人,可是,一些中国人也大笑!只有我愤怒得两眼冒火,两个拳头攥得要出水!可是,我不晓得哪能去救侬!和我一起来的几个哥们不晓得躲哪里去了!这时,一个身穿白西装的中年男子闪到我眼前,低声说,你冲到那小姑娘跟前,一会儿灯黑时,抢下她!我恍如梦中,半信半疑看他消失在门口,于是,勇向胆边生!几步拨开人群,来到嗓子哭哑的侬面前!
突然,舞厅的灯灭了!然后,是“啪啪——”两声枪响!整个舞厅炸锅了,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