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第一次召见你时,病发初愈,真气虽还衰弱,但运使已然无碍。当时你告知十一式的剑招及心法之后,老朽使了一遍,虽然尽可运转,但觉某几处有滞涩之感,料这剑法初衷应非如此,因此才说‘不对’。待此次病发,我一下子明白了不对在何处。”
说到这里,谷听潮站起身来,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穆清你看,第一招‘仙人指路’,内息起于膻中穴,向上至玉堂穴,接着旁折中府穴,经云门、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太渊、鱼际至少商;第二招‘横江飞渡’,真气发于商阳穴,经二间、三间……”
谷听潮一口气说了前五招的真气流转路径,接着道:“前五招招式转换时,真气流转路径分别是少商至商阳、手五里至臂臑、天枢至外陵、丰隆至解溪。这些穴位彼此相邻,因此真气运转能够顺畅贯通。”
岳穆清猛省道:“大师教给我的第六招‘引线穿针’,真气运行之法是起于少泽穴,经前谷、后溪、腕骨、阳谷、养老、支正、小海、肩贞、臑俞、天宗、秉风而至曲垣。但这起点少泽穴在小指上,第五招‘鹞子翻身’的运行终点漏谷穴却在小腿上,两者无论如何都连不起来!”
谷听潮点头道:“不错。正因两者相距太远,我那一口真气流不过去,立时失了引导,就地消散,这病发便又不可阻挡了。”
他沉思片刻,又道:“善忘大师的归云剑法是儿时所学,加上时隔已久,中间有所错漏,实属寻常。穆清,现在我终于明白,这剑法之所以必须依序修炼,那是因为其剑招所对应的内息调用之法,可以首尾相连,形成一整套心法——我们暂且称它为归云心法。这套归云心法,或许便是压制百川神功弊病的良方。”
岳穆清点点头,有些发愁:“掌门师公,说到心法,弟子可真是一点都不懂了。”
谷听潮安慰他道:“你能助我找全归云剑法的剑招,这已是十分了不得的进展。你经脉修炼尚且粗浅,还远未逐穴打通,在真气导引之法上,已然无能为力。后面的难题,就交给老朽自己来解吧。”
岳穆清想想确实如此,便低头道:“是。”
谷听潮见他仍是不走,料他还有旁的事,便问:“穆清,今日我未召你,你便自行前来,怕不只是为了我的病吧?”
岳穆清被谷听潮看穿心思,脸上一红,忙道:“掌门师公,我说了你别生气,我有点想师父了,想回一趟青云堂,去看看他。”
谷听潮哈哈一笑:“我怎么会生气?难道你们升了云峰阁,就只能绕着我老头子一个人转了吗?”
岳穆清咧开嘴笑了,他又问:“谭师兄也想下山去看他师父,掌门师公准假吗?”
“谭青山?”
“是。”
谷听潮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你来向我告假,这是谭青山撺掇的?”
“不不,不是。”岳穆清瞬间慌了神,他当然知道谷听潮对吕子孟有意见,但没料到谭青山也会受到波及,“弟子这些日子和谭师兄相处,觉得他为人真诚坦荡,好像也没什么坏心眼。再说,谭师兄想下山也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他是见到孟……”
他说到这里,忽然猛的住嘴,孟惊涛偷偷去见曲默笑,这是违反阁规之举,怎能在掌门面前说出来?
但谷听潮的耳朵太尖了,他冷冷地道:“你是想说孟惊涛?他怎么了?怎么不说下去了?”
“这……”岳穆清六神无主,但他编不出谎话,更不敢在谷听潮面前编谎话,只好答道,“弟子听谭师兄说,孟师兄他或许是太想念曲师伯,所以下山回了天机堂一趟。掌门师公,大家以往长年都呆在师父身边,这次晋升云峰阁已快一个月了,想念各自的师父,也在情理之中。还请掌门师公念在弟子们还讲情分的面子上,不要降罪孟师兄……”
谷听潮沉默半晌才道:“你不用为失言而担心,惊涛是因我的授意,才回去的。”
看着岳穆清震惊的神情,谷听潮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前几日,你曲师伯从苏家庄回来,带来了一个消息,苏庄主听从了他的劝告,命沧浪派沈掌门释放了六合门杜掌门。”
岳穆清迷茫地点点头:“那这算是个好消息吧?”
谷听潮未置可否:“所以我让惊涛回去,看看这消息背后,还有没有什么其他东西。”
“其他东西?”
谷听潮没有与他解释“其他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却只是说:“你知道惊涛以前曾经被外放去庐州分舵吗?”
“知道,他自己说起过。因他在庐州分舵练功不辍,剑术突飞猛进,去年,曲师伯又将他召了回来。”
“嗯,当年他习剑进度不佳,你曲师伯对他不满意,因而将他外放出去。老朽有两次去庐州时,单独指点他突破了几个关窍,他自己也是颇长志气,因而重新博得他师父的青眼。说起来,他听老朽的话,倒是比听他师父的话更多一些。”
谷听潮说得意味深长,但明显有所指。岳穆清当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禁不住问:“掌门师公,你……你也信不过曲师伯吗?”
……
“不是信不过,只是……害怕。”
“害怕?”岳穆清震惊不已,“派中人人都说曲师伯为人和气,哪怕是身份最低下的奴仆小厮,他也与人家笑眯眯地说话,从不冷言冷语。”
谷听潮眯起了眼睛:“默笑十八岁才投入派中,拜我为师。按理说十八岁习武已有些晚了,但你看他如今修为,便能推断他经过多少磨炼。他练功虽然辛苦,但从不发脾气,对谁都是笑呵呵的,不要说老朽,当时派中,谁人不喜欢他?”
“这不是挺好吗?”
“嗯,但老朽慢慢发现,他永远都是这么笑呵呵的。遇喜乐之事,他大笑;遇悲伤之事,他浅笑;遇令人心怀愤怒、欲拔剑出鞘之事,他虽面容阴冷,嘴角却永远不失那一丝笑意。”
“岳穆清,你知道我怕他什么吗?我怕他从满面笑容到满面獠牙,只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
岳穆清似懂非懂,默默不言。
谷听潮叹气道:“哎,这些事情,你知道得太多,也未必有什么好处。以后,什么孟师兄、谭师兄,他们的事,你也不必去理,只管练自己的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