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韦寻智接到掌门口谕:召本年晋位的四名新弟子直接入住云峰阁,由掌门亲自指点剑法,为期暂定两个月。
“今年怪事怎么这么多?”韦寻智暗自嘀咕。
掌门谷听潮生活俭朴,所差使的仆役小厮人数甚少,因此云峰阁上有好些厢房空着,可以住人,这他是知道的。往年偶有几次,谷听潮若是尤其看重某位弟子,将他临时召入云峰阁小住,期间集中指点他突破某几招的关口,那也是有的。但是传召新弟子集体入内,而且是这么长的时间,却是从来没有过。
不过谷听潮一下子将指点新弟子的重任大包大揽,于韦寻智倒如同卸下一个担子,韦寻智奇怪之余,也不免松了口气。
孟惊涛等人闻听此讯,都有不胜之喜,连一天到晚板着个脸的陈学义也笑得合不拢嘴——如今谷听潮年事已高,出现在抱朴院练武场上的时候也不很多,偶然出现时固然也会指点一二,但这哪及得上带在身边的耳提面命?
只有岳穆清一下子明白了谷听潮的真正用意:要隐匿某一种行为,最好的办法是让这种行为,在更大的范围内,更频繁地出现。但他和师兄们一起打包被褥行李,面色如常,若无其事。
入住云峰阁当日,谷听潮并没有宣召任何人。第二日,他先后宣召了孟惊涛、陈学义和谭青山,到宣召岳穆清时,已然到了晚间。
“穆清,在这儿还睡得惯么?”谷听潮的精神看起来比前两天又要好些,坐在榻上笑眯眯地问。
“睡得惯。”现在见谷听潮,岳穆清已经全无紧张之感了,“而且在这里都睡单人卧房,弟子什么时候过来,什么时候回去,也不会让人时时知道,多生是非。”
谷听潮捋着稀疏的山羊胡须,顽童般得意地笑:“嘿嘿,老朽这个办法,还算不错吧。”
两人谈笑两句,便立刻挂起书法卷轴,点起油灯,故技重施。但这次的进展,却不如首次顺利。其实也难怪,那灯火摇曳照出的字影变幻,都是随机抖动,有的剑招两人已经见过,却仍反复出现,已经习得的剑招越多,要发现新剑招的概率便越低。两个时辰后,新学到的剑招只有两招。
“善忘大师教了十一招,上次发现了七招,这次发现了两招,已经有二十招了。”岳穆清掰着手指头算道。
谷听潮道:“嗯,我看灯火照出来的新招式越来越少,归云剑法总的招式,应当超不过三十之数。咱们这般坚持下去,当能成功。”
“只可惜剑招的顺序及配合的心法,咱们仍然不知道。”
“莫急,咱们先将剑招看全再说。”
此后数日,谷听潮间或宣召某一位新弟子传剑,而将宣召岳穆清的时间多数都放在晚间,两人便又从烛火字影之中,陆续洞悉了三个新的剑招。再往后,似乎再也看不到新的剑招了。
如是过了两旬,这两三日间,谷听潮忽然不再宣召弟子。这一日上午,岳穆清在云峰阁前的空地上自行练剑,谭青山从阁中溜溜达达地出来,一见他便欢喜叫道:“岳师弟,岳师弟!”
岳穆清收了剑:“谭师兄,这是要去哪儿?”
谭青山撇了撇嘴:“嗨,能去哪儿?咱们上了云峰阁,不得掌门允可,哪能随意往外跑?可不比你孟师兄胆量大,这几日在云峰阁和天机堂之间来回跑,却也没人管他。”
“哦,是么?我倒不知道。”
“我昨日见他从山下上来,问了他一句,才得知他从天机堂回来。我说,你这么擅自离开云峰阁,也不怕掌门忽然传召?他说,掌门这几日旧疾又犯了,恐怕无暇指点我们,有事回去一趟,也不碍事。”
岳穆清担心地问:“于师伯讲过规矩,升了阁,咱们的身份便都归属云峰阁,不可随意下山,便是回去探望师父,也须向他提前告假。不告而走,不怕严师伯的执法棍吗?”
“话虽如此,可这几个月,咱们都呆在掌门身边,于师伯人在抱朴院,又不能天天给咱们点卯,咱们要下去一趟,还真没人知道。”谭青山伸手摸了摸脑袋,沉吟道,“这么一想,我倒有点明白孟师兄了,他晋升了云峰阁,还不忘偷偷回去看望师父,曲师伯见他既长志气又念旧情,对他岂不是更要高看三分?哎,要论人情世故,咱们比孟师兄可都差远啦。”
岳穆清点点头。他这段时间一心扑在归云剑法上,无暇他顾,但被谭青山这么一说,也有点想念易飞廉了。但他终究不敢私自离阁,便问:“掌门师公真的又犯病了吗?能不能向他告个假,我也去看看师父?”
“孟师兄是这么说,宁氏兄弟嘴却严,问不出来。不过,掌门这两三日也确实没传召咱们几个,我看哪,不定真让孟师兄说中了。哎,我要不要也回翔凤堂一趟呢?”
岳穆清又开始有些担心谷听潮,和谭青山随便聊了几句,便借故离开,直接去找谷听潮,想看看他是否安好,顺便告假回一趟青云堂。
这次守在掌门居室门口的“门神”是宁乐,他今日已经拒却了好几个求见掌门的长老、弟子,只推说掌门正在闭关,但见是岳穆清来,他却转身轻叩门扉,小声问:“掌门,岳师弟来了,是否请他进来?”
谷听潮的声音低沉响起:“让他进来吧。”
岳穆清进了房门,担心地看了谷听潮一眼,见他躺在床榻之上,果然面有病容,忙问:“掌门师公,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谷听潮用左臂撑住床榻,缓缓起身,点了点头。
岳穆清心中一涩,小声道:“离师公上次犯病,好像还不足一月。”
这时谷听潮已经坐直身子,却以一种略带振奋的口吻说道:“你别担心,借着这病发,老朽对归云剑法的研究,却是有些进展。”
岳穆清喜出望外:“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病发之前半个时辰,体内气机会出现紊乱之相,原本循序流转的真气左冲右突无法控制,我当时一觉察有异,立刻取下练功铁剑,习练善忘僧传授给你的那十一招。”
“有用吗?”
“有用,但只限于前五招。前五招使将起来,内息调用竟能合意,成微微一缕游走经络之中,其余穴位的真气冲突也能稍作缓解,但到第六招起就又不对了,原本可以引导的那一缕内息竟然自行消散,体内真气又是大乱。”
岳穆清迷茫起来:“难道第六招的心法,我学得不对?”
谷听潮摆手道:“不,不是你学得不对,而是你以为的第六招,其实并非第六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