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的皇上目光落在了?方?先野身上,淡笑道:“方?侍郎的文?章精妙至极,朕听闻你是南都文?坛第一人,便连太后都很喜欢你的诗词,赞不绝口。日?前祭天大典所用青词出自方?侍郎之手,昨日?便天降吉兆,想来是爱卿之词令上天开颜,该当重赏。赐黄金千两,南海所进珍珠三箱,翡翠屏两扇,云锦五匹。”
方?先野出拜谢,朗声道:“粗陋文?章得圣上赏识已?是大幸,岂敢多要封赏。臣有一事,斗胆请皇上恩准。”
“讲。”
“听闻皇上在斟酌云洛巡边史人选,臣斗胆自荐,为圣上分忧。”
朝中大部分人连同皇上都面有惊讶之色,杜相已?然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郑案的惊诧却没?能藏住,谁都知道这个位置不出意外就是他的。
皇上捏着手指看向站在一边并?不言语的裴国公,又看向一边的杜相,漫不经心地说道:“方?侍郎眼光独到且思虑周密,朕相信他能推陈出新,然而他毕竟年纪尚轻。郑卿,你怎么看?”
郑案神色已?恢复如常,他出列行礼道:“启禀圣上,方?侍郎果然是少年英才,可?惜未到过?云洛两州,对于工事及马政也不甚了?解。臣恐怕方?侍郎不能胜任。”
“郑大人此言差矣。”方?先野直起身来,转身看向郑案,说道:“朝中六部各司其职,便论起户部钱粮之事,丞相大人也不敢说比户部王尚书更清楚。向来管理?一方?,无?非知人善任四个字,既为专业之事便要专人为之。难道郑大人就如太仆寺卿那般懂得马政,如工部尚书大人般懂得工事?”
郑案冷冷一笑,道:“方?大人言辞犀利,只是知人善任的前提是人,方?大人知道能够助力于云洛两州军政之事的人才都是谁么?”
方?先野也轻轻一笑,他说道:“看来郑大人早盘算好,云洛两州的各个职位上要放谁都已?经定?了?罢。那这云洛两州,岂不是要你只手遮天?先前犯马政贪腐案的两位大人自然是通晓马政,但一旦存了?私心失了?监管,便是官官相护,放任豪强侵吞草场,虚报马匹数。郑大人休要重蹈覆辙啊。”
郑案怎么也想不到方?先野敢主?动提起马政贪腐案,不禁怒道:“方?先野!你休要血口喷人!”
方?先野却不理?会?他,转身看向皇上,拜倒于地道:“圣上明鉴,臣愿往云洛两州,不用私交故友,选拔起用当地能人,虽胡契若有归附之心亦可?用,丹支境内闻圣上宽仁之名,汉人望王师,胡契亦愿归降,不战而屈人之兵。另云州草场占地之大非内境所有,情况特?殊,请圣上任命云州牧监,地位等同太仆寺卿,可?不经巡边使直接向圣上述职,洛州矿场也同样设置。臣愿边关稳固,大梁长安。”
段胥在人群之后笑盈盈地看着跪于地上的方?先野。前几日?他们讨论今日?的说辞,洛羡说的不错,圣上其实并?无?北向之心,若不是被?胡契人打到了?眼皮子底下,也不至于反击打回关河以北去。
便是打云洛两州,也是因为马政贪腐案闹大,皇上怕丹支知道大梁骑兵积弱前来攻击,才急着取云洛两州以示力量。
当今圣上人过?中年是守成之主?,说到底建马场,建矿场是为了?显示国力而非真?的要攻打丹支。劝说他不能说些建功立业的豪言壮语,最好是不打仗,不用兵还能得到土地。
另一方?面就是朝中越演越烈的党争,党争到今天的地步自然有皇上放任的结果,他乐得官员内斗,相护制衡才能不危及他的位置。不过?眼看到了?要立太子的时候,党争最后就会?演变为继承者之争,他既要他们争,又不能让他们争得太过?以至于引起大乱。
裴国公这边刚刚因为马政贪腐案元气?大伤,杜相这边乘胜追击,皇上自然也不能看着杜相坐大。
果然皇上笑起来,对方?先野道:“方?爱卿所言极是。”
郑案急道:“陛下!”
皇上却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以郑案为巡边使,方?先野为副使,与华洛郡主?一同前往云洛两州。方?卿所说的起用当地能人,提云州牧监、洛州矿监便依照执行罢。”
方?先野笑起来,拜道:“谢圣上。”
——你可?能还是赢不了?郑案。
讨论时段胥说郑案年长又资历颇丰,且此前圣上已?与杜相谈过?,不至于当场反悔。
——目标是退而求其次,被?任命为副使,且阻止郑案把他的人都安插到云洛去。只要他不独大,你和他同去,有洛羡的帮忙总能找到机会?慢慢架空他。
方?先野回到他的位置上,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早朝过?了?几件事,扈州报山匪作乱,段胥便自请筹兵前往扈州剿匪,圣上欣然应允。
——至于我,现在我想建一支自己的军队,按照我的想法从头培养起。
当日?段胥这样说道。
那天将一切排演好之后已?是深夜,天空漆黑无?星无?月。段胥倚着窗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转过?头去问方?先野道——你说,这个世界真?的能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么?
方?先野有些惊讶,毕竟最初是段胥来说服他的。他沉默了?一瞬,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在一片漆黑中开口。
——无?论如愿与否,先试着去做便是。行至夜深处,终有天色明。
早朝结束后,大臣们纷纷从门中走出,段胥与方?先野狭路相逢,互不相看地迈步走进盛夏热烈的阳光里。
他们看起来形同陌路,但是地上的影子却重叠在一起,一路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