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手滑胆粗,用立枷之法以示威,前岁枷死皇亲家人数命矣,其枷号家人者,欲攀陷皇亲也。其攀陷皇亲者,欲动摇三宫也。当时若非阁臣力有护持,言官极为纠正,椒房之戚,久兴大狱矣。大罪十四也。
犹借曰禁平人开税也,良乡生员章士奎,即有他罪,自有提学,乃以争煤窑伤其坟脉,托言开矿而死矣。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处之?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也。
王思敬、胡遵道侵占牧地,果真小则付之有司,大则付之抚按学院足矣。而径拏黑狱三次,拷掠身无完肤,以皇上右文重道秋爽幸学,而忠贤草菅士命,使青燐赤碧之气先结于璧宫泮藻之间。孔子之神,将无怨恫。大罪十六也。
未也,而且明县监谤之令于台省矣,科臣周士朴执纠织监一事,原是在工言工,忠贤径停其升迁,使吏部不得守其铨除,言官不敢司其封驳,险邪因之以偷换手眼,那移升叙,致士朴卒困顿以去,于以成中官之尊大得矣。而圣朝则何可有此名色?大罪十七也。
未也,而且将开罗织之毒于冠绅矣。北镇抚臣刘侨不肯杀人媚人,自是在刑慎刑,忠贤以其不善锻炼,竟令削藉。明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而忠贤之意旨不可不遵,将使罗钳吉纲,然后快心于以彰忠贤之威焰,得矣,而国脉则何可崇此蕴毒。大罪十八也。
未也,而且示移天翳日之手于丝纶矣。科臣魏大中到任,已奉明旨,鸿胪报单忽传诘责,及科臣回话,台省交论,又再亵王言。几成解训?无论玩弄言官于股掌,而皇皇天语,提起放倒,信手任心,令天下后世视皇上为何如主?大罪十九也。
最可异者,东厂原以察奸细,缉非常,非扰乎民也。自忠贤受事,鸡犬不宁,而且直以快恩仇、行倾陷。野子傅应星为之招摇引纳,陈居恭为之鼓舌摇唇,傅继教为之投匦打纲,片语违懽,则驾帖立下,如近日之拏中书汪文言,不从阁票,不会阁知,不理阁救,而应星等造谋告密,犹日夜未已,势不至兴同文之狱,刊党锢之碑不已者,当年西厂汪直之横恐未足语此。大罪二十也。
尤可骇者,辽东未尽,内外戒严,东厂访缉何事?前韩宗功潜入长安打点,实往来忠贤司房之家,事露始令避去。假令天不悔祸,宗功奸细事成,一旦兵逼城下,忠贤固为迎敌首功之主人矣。其发银七万两,更创肃宁县新城,诚可作眉坞深藏,不知九门内外生灵安顿何地!大罪二十一也。
更可恨者,王者守在四夷,祖制不蓄内兵,即四卫之设备而不操,原有深意。忠贤谋同奸相沈?创立内操,不但使亲戚羽党交互盘踞其中,且安知其无大盗刺客之人寄名内相家丁,倘或伺隙谋乱,发于肘腋,智者不及谋勇者,不及拒识者,每为寒心。忠贤复倾财厚与之交结,昔刘瑾招纳亡命曹吉祥弟侄,倾结达官,忠贤盖已兼之,不知意欲何为。大罪二十二也。
且皇上亦见,近日忠贤进香涿州之景象乎,铁骑之拥簇,如云蟒玉之追随,耀日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人以为驾幸涿州。及其归也,以舆夫为迟,改驾四马,羽幢青盖,夹护双遮,则已俨然乘舆矣。其间入幕密谋,叩马献策者,实繁有徒。忠贤此时自视为何如人?想只恨在一人下耳。不知更作何转念,恐泰山之神必阴殛之矣。大罪二十三也。
皇上更不记前日忠贤走马大内之气象乎?宠极则骄,恩多则怨。闻今春忠贤驰马御前,皇上曾射杀其马,贷忠贤以为不死。圣恩宽厚,忠贤不自伏罪请死,且闻进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提防,介介不释,心腹之人,时时打点。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至收拾不住。皇上果真有此事,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此又寸脔忠贤,不足尽其辜者,大罪二十四也。
凡此逆迹皆得之《邸报》、招案、长安之共传共见,非出于风影意度者。忠贤负此二十四大罪,惧内廷之发其奸杀者,杀换者,左右既畏而不敢言;惧外廷发其奸逐者,逐锢者,锢外廷又皆观望而不敢言,更有一种无识无骨,苟图富贵之徒,或扳附枝叶,或依托门墙,或密结居停,或投诚门客,逢其所喜,挑其所怒,无所不至。内有授而外发之,外有呼而内应之,向背忽移,祸福立见,间或内廷奸状败露,又有奉圣客氏为之弥缝其罪戾,而遮饰其回衺。故掖廷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即大小臣工,积重之所移,积势之所趋,亦不觉其不知有皇上而只知有忠贤。每见中外有紧切当做之事,当起用之人,必曰要与内边说说,或人不得用,事不得行,亦只说内边不肯。宫中府中,大事小事,无一不是忠贤专擅。即章奏上之,反觉皇上为名,忠贤为实,且如前日,忠贤已往涿州矣,一切事情必星夜驰请,一切票拟必忠贤既到始敢批发。嗟嗟!天颜咫尺之间不请圣裁,而驰候忠贤意旨于百里之外,事势至此,尚知有皇上耶?无皇上耶?有天日耶?无天日耶?
天祚圣明,屡行谴告。去年以荧惑守斗告,今年以长日风霾告,又以一日三地震告,而乾清宫之震尤甚,皆忠贤积阴蔽阳之象。圣明偶不及觉察,反加之恩,而忠贤益愍不畏死,更甚之恶,羽翼已成,骑虎难下,太阿倒授,主势益孤。及今不为早安治,臣不知皇上之宗社何所托?圣躬之安危何所托?三宫九嫔之安危何所托?而如此毒心辣手胆横,已不能为下,意棘必不能容人,即普天共戴之。皇子元良托重之贵妃,能保时得其欢心而不犯其所忌,臣又不知贵妃皇子之安危何所托?万一少有差池,臣即欲以死报皇上亦复何及?伏念皇上天纵聪明,春秋鼎盛,生杀予夺,岂不可以自主?何为受制嬷嬷小竖!令内外大小俱坐针毡之上,而惴惴莫必其命耶。
臣在兵科时,曾参及进忠,名在御前,盖实有见于忠贤狼子野心不可向迩。不意圣明断之不蚤,养成今日,倘复优游姑息,再念其随侍旧人,客氏又从旁巧为营解,不即加处治,小不忍则乱大谋,臣不能为皇上策矣。
高皇帝洪武十年,有内侍以久侍内廷,从容言及政事,上即日斥遣,随谕群臣曰;“汉唐之祸,虽曰宦官之罪,亦人主信爱之过使然。向使宦者,不得典兵预政,虽欲为乱,岂可得乎?今此宦者,虽事朕日久,不可姑息,决然去之,所以惩将来也。”洋洋圣谟,中官言及政事,且惩将来,况忠贤欺君无上,恶积罪盈,岂容当断不断?伏乞皇上大奋雷霆,将忠贤面缚至九庙之前,集大小文武勋戚,敕法司逐款严询,考历朝中官交通内外,擅作威福,违祖宗法,坏朝廷事,失天下心,欺君负恩事例正法,以快神人公愤。其奉圣夫人客氏,亦并敕令居外,以全恩宠,无复务令其厚毒宫中。其傅应星、陈居恭、傅继教并下法司责问,然后布告天下,暴其罪状,示君侧之恶已除,交结之径已塞。如此而天意弗回,人心弗悦,内治外安,不新开太平气象者,请斩臣以谢忠贤。臣知此言一出,忠贤之党断不能容臣,然臣不惧也。但得去一忠贤,以不误皇上尧舜之令名,即可以报命先帝,可以见二祖十宗之灵,一生忠义之心事,两朝特达之恩知。于愿少酬死且不憾,惟皇上鉴臣一点血诚,即赐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