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七年暮春,河东道的黄土塬如干涸的嘴唇般裂开。李昭阳的万象犁插入裂缝时,犁尖刮到的不是石块,而是青铜翻车的辐条。锈蚀的叶片间卡着具河工尸骸,他的手指仍保持着握卷的姿势,掌心的《水部式》残卷每道"裴"字徽记都嵌着黄土,卷末"开皇四年,断水改渠"的朱批已被血浸透。
"地脉被割裂了。"柳寒霜的九转锁缠上尸骸脖颈,用力拽出的却是根带刺的青铜喉管,管腔内壁刻着密密麻麻的算筹数字,"前隋将作大匠宇文恺的"龙筋改水术"被裴氏偷学,用活人喉管做地脉传导器。"
程务挺的琉璃麦根扎进裂缝,根系突然爆发出金纹藤蔓。藤蔓扫过之处,地底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八百具前隋镇河铁牛被青铜麦穗缠绕成巨链,牛角上的倒刺闸门钥匙与上官婉儿腰间的裴国公府符节严丝合缝。
上官婉儿的独眼中血珠坠落,在地面凝成星图:"震位三十里,龙门山腹中有青铜渠首,裴氏用《周髀算经》改了黄河经度。"
三重陨铁闸门上的饕餮纹还在渗油,门内硫磺味混着浓重的鱼腥味。李昭阳的万象犁劈开巨鼎时,鼎内沸腾的"铁水"突然化作万千黄河鲤,它们甩动尾巴的声音不是水声,而是竹简翻动的"哗哗"响。每片鱼鳞下都钻出青铜麦芒,鳃盖内侧"开元九年,裴监造"的刻字犹新。
"这些鱼被植入了改水机关。"柳寒霜的锁链绞碎鼎耳,残片拼出的《水部式》伪本将"深淘滩,低作堰"篡为"截上流,灌私田"。程务挺的麦根刺入鼎身,拽出的水晶胃囊里,三百六十枚《均水令》竹简泡在鱼油中,每枚竹简都刻着不同的引水渠坐标。
地宫四壁转动时,露出千疮百孔的青铜渠板。铜管中流出的黄河水混着麦种,在地面汇成微型水系,每条支流都通向裴氏私田。上官婉儿的银簪刺破铜管,水珠在空中凝成《天工策·浚川篇》,篇首"水者,天下之公器"的字样被烧出焦洞。
黄河断流的瞬间,龙门山传来闷雷般的轰鸣。裴氏族长站在青铜渠首像上,手中量水尺的刻度线竟是人骨的年轮,尺头镶嵌的明珠里,封着前隋最后一位水利丞的眼球。
"李侯爷可知,宇文恺的地龙枢为何失传?"族长的冠冕上缀着二十四节气珠,每颗珠子都用河工的头骨磨成,"因为它需要三百六十个活人做"水枢",每个活人对应一道渠闸。"
十二道水龙卷拔地而起时,柳寒霜的九转锁裂成十八枚铜环,分别嵌入渠板的"天地人"三才位。程务挺的麦根化作巨网缠住铁牛,根须触碰到牛背铭文的刹那,八百具铁牛同时发出前隋劳工的哭嚎——它们的腹腔里填满了河工的碎骨。
上官婉儿抠出义眼掷向地龙枢核心,义眼炸开的火星中,三百六十具河工尸骸从渠闸爬出。他们的脊椎被锻造成分水鱼嘴,眼眶里的青铜浑天仪正逆向转动,仪针指向的不是星象,而是裴氏私宅的方位。
李昭阳的万象犁沾着自己的血劈下,犁刃切开的不仅是青铜渠板,更是千年来士族垄断水利的铁幕。雷火顺着铜渠蔓延,所有被篡改的水闸突然换向,裴氏私田的灌溉渠纷纷爆裂,喷出的不是清水,而是积压百年的泥沙与冤魂。
"以人治水,不如以水治人。"上官婉儿将《均水令》真本投入黄河,竹简化作万千金鳞,逆着水龙卷游向地脉深处。程务挺的麦根完全琉璃化,根须穿透铁牛腹腔,释放出被囚禁的河工魂灵,他们手挽手组成真正的分水堤,将肆虐的水龙卷驯为温顺的溪流。
黄河重新奔涌的刹那,浪头托起的《水部式》真本展开,每道条文都化作青铜水闸,将黄河故道重新划分为公平的灌溉区。裴氏族长的量水尺寸寸崩解,尺头明珠里的眼球终于闭合,眼角滑落的不是泪,而是百年前的黄河沙。
晨光中,龙门山的裂痕渗出清甜的泉水,泉水中浮动着前隋河工的剪影,他们对着李昭阳等人拱手作揖,随后化作蒲公英飞向四方。柳寒霜将九转锁悬于渠首,锁链投影出《浚川图》,图中每条水道都标注着"公渠"二字,与裴氏私渠的"私"字形成鲜明对比。
程务挺的琉璃麦根扎进黄河故道,根须所过之处,盐碱地化作良田,沙砾中长出耐旱的粟米。上官婉儿将最后一枚《均水令》按进水脉,竹简生根发芽,长成三丈高的定水碑,碑身刻着"水归万民,河润天下",每个字都由河工的血泪凝成。
李昭阳驾着万象犁划过黄土塬,犁出的水道中跃出三百六十颗心种,那是河工们未竟的心愿所化。老农捧起麦粒,谷壳上的水纹突然与黄河共鸣,引来漫天春雨,将"裴"字徽记冲刷得干干净净。
女帝的传书在雨中自燃,灰烬里的字迹指向西南:"剑南道青城山有星坠之兆,疑与五姓机关术有关。"程务挺的琉璃根须突然转向,根系深处传来齿轮咬合声,那是更古老的机关术在觉醒。
柳寒霜重新串起九转锁,锁环上新增了"河渠平"的刻字;上官婉儿换上新的义眼,眼中映着剑南道的星图;李昭阳的万象犁刃上,前隋河工的《水部式》残卷与《天工策》浚川篇熔为一体,发出清越的共鸣。
此去剑南,他们将面对的不仅是五姓的机关秘术,更是上古遗留的星轨之谜。而黄河岸边新生的麦苗,正用嫩绿的叶片书写着:真正的天工,从来不属于垄断者的密室,而属于每一个握过犁耙、喝过河水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