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历史博物馆的“民俗文化厅”,三艘木质渔船模型在展柜中破浪“前行”,船头的朱红鱼眼仿佛凝视着百年渔港;隔壁玻璃柜里,一枚珐琅蝴蝶锁泛着幽蓝光泽,锁面上的牡丹花纹仍清晰可辨;转角处,一顶装饰华丽的大红花轿静静矗立,轿帘上的“囍”字虽已褪色,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婚礼的热闹喧天。这些看似静止的器物,实则是香港多元族群文化的活化石,每一件都承载着独特的山海记忆与民俗密码。
一、飘在海上的家:传统渔船模型
(一)疍家渔民的“海上乡愁”
香港的渔船模型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大眼鸡船”和“疍家艇”。相传明代初年,沿海渔村常遭海盗劫掠,村民向官府求救时,官船船头画着巨大的鱼眼图案,海盗见之以为是海神巡视,纷纷逃散。此后,渔民们便效仿在船头绘制红色鱼眼纹,既为辟邪,也象征“出海见鱼”的丰收愿景,这种船因此得名“大眼鸡船”。
疍家艇的故事则更富生活气息。疍家人因长期生活在船上,被称为“水上吉普赛人”。传说他们的祖先为躲避战乱,逃至海上以船为家,逐渐形成了独特的“咸水歌”文化和妈祖信仰。博物馆中的疍家艇模型仅有5米长,却五脏俱全:前舱是烹饪区,中舱用竹席隔出卧室,尾部甲板晒着渔网,船头还供奉着小型妈祖神龛,活脱脱一个“海上移动家园”。
(二)器物中的航海智慧
大眼鸡船模型的船头呈尖形,船身宽扁,这种设计能有效抵御南海的风浪。船帆采用“硬帆”结构,由竹篾和布料制成,可根据风向调整角度,即便在逆风情况下也能“之”字形前进。最特别的是船头两侧的鱼眼纹——左目圆睁,右目微闭,传说这是为了“一眼看海,一眼望岸”,寓意渔民既能洞察海上风险,又能铭记归家之路。
疍家艇模型则展现了实用主义智慧。船体两侧设有“活水舱”,通过底部开孔与海水相通,可暂养捕捞的活鱼;船尾的“泥舱”专门存放压舱泥土,既能稳定船身,又可用于种植葱姜等作物。这些设计让疍家人在海上漂泊数月也能自给自足,堪称“微型海上农场”。
(三)海洋文明的见证者
这些渔船模型虽非考古发掘所得,却比文物更鲜活地记录了香港渔业史。20世纪50年代前,香港约有4万渔民以船为家,渔船是他们生存的核心。随着填海造陆和渔业现代化,传统木船逐渐被铁壳渔船取代,这些模型便成为研究疍家文化的关键实物。正如民俗学家陈守仁所言:“船头的鱼眼纹、船舱的神龛,都是香港海洋文明的DNA。”
二、银锁上的族群密码:福佬儿童珐琅蝴蝶锁连炼
(一)跨海而来的守护符
福佬人是明清时期从福建、广东沿海迁徙至香港的族群,“福佬”意为“福建人”。传说他们渡海时遭遇风暴,幸得蝴蝶引路才平安抵港,因此视蝴蝶为吉祥象征。儿童佩戴的珐琅蝴蝶锁便源于这一传说,既为辟邪,也寄托着“破茧成蝶”的成长祝福。
这件锁连炼的主人是土生土长的蜑家女孩李阿妹。据她回忆,1938年日军侵占香港时,母亲用陪嫁的银镯熔铸了这枚锁片,锁面上的蓝色珐琅蝴蝶是用碎瓷片磨制而成,“蝴蝶翅膀上的纹路像海浪,母亲说这样海神就会保佑我”。2005年,92岁的李阿妹将锁连炼捐赠给博物馆,成为福佬族群迁徙史的重要见证。
(二)指尖上的海洋美学
锁片长约8厘米,宽5厘米,呈蝴蝶展翅状。主体以银为胎,翅膀镶嵌蓝、绿、黄三色珐琅,边缘錾刻波浪纹,锁扣处刻有“长命百岁”四字。特别的是,蝴蝶触角设计成船锚形状,翅膀边缘点缀珍珠母贝,在灯光下折射出粼粼波光,既呼应福佬人的海洋生活,又暗含“锚定平安”的寓意。
珐琅工艺在明清时期由欧洲传入广州,经广作匠人改良后形成独特的“广珐琅”风格。这件锁片的蓝色珐琅采用“银蓝”技法,需在800℃高温下烧制三次,才能呈现出深海般的幽蓝光泽,工艺难度极高。
(三)族群认同的活体标本
民俗学者通过对比发现,香港福佬人的蝴蝶锁与福建漳州的“长命锁”造型相似,但更强调海洋元素,如船锚、波浪纹等。这种变异反映了族群迁徙中的文化适应。2018年,香港大学人类学系对300件福佬银饰进行研究,发现83%的饰品含有海洋意象,印证了“从耕海到护海”的文化变迁。